更新於 :2025-01-02 04:19
春非久駐人間客,多情自古易傷春。「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山谷之悵惘也;「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稼軒之悲鬱也。春歸何處,殆無人可解;花謝匆匆,若浮生寡歡,國勢衰靡。故風人騷客寄以幽約怨悱之意,賢人君子托以身世家國之憂。
余讀張皋文〈水調歌頭〉,別有妙境。詞曰:
東風無一事,妝出萬重花。閑來閱遍花影,惟有月鉤斜。我有江南鐵笛,要倚一枝香雪,吹徹玉城霞。清影渺難即,飛絮滿天涯。
飄然去,吾與汝,泛雲槎。東皇一笑相語:芳意在誰家?難道春花開落,更是春風來去,便了卻韶華。花外春來路,芳草不曾遮。
尤愛「花外春來路,芳草不曾遮」二句,純以境勝。春何嘗去耶?芳草何嘗遮路耶?苟心中有春,春焉能歸去乎?東皇擇達人而留焉,是以笑問「芳意在誰家」。蓋物之悲喜去留,惟由吾心。俞曲園詩云:「花落春仍在」,亦得之矣。
「閑來閱遍花影,惟有月鉤斜」亦佳。蓋人間熙攘,無暇賞花,惟月盡知花之美矣。而其所閱遍者,花影也,其妙堪與「雲破月來花弄影」頡頏。
「玉城」,猶玉京,仙都也。「吹徹玉城霞」,猶鴻鵠之志。洎「清影渺難即」而頓挫,「飛絮滿天涯」言春易逝而人易老。初以為下闋續以哀情,不意其另闢逸境,飄然乘槎,同游雲海。孔子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從我者其由與!」君子猶可隱也,何悲之有?
夫詞有情境,有道境。道境者何?謂超然之境也。東坡〈定風波〉、〈沁園春〉、〈望江南〉可當之。愚以為皋文斯作亦臻是境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