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雪泥鴻爪·童年故事

九歲那年,我幫父親看守梨園,梨園大,一個人看不過來,愛犬黑子和我一起承擔此項任務。同時,在幾棵大梨樹頂端分別綁紮了幾個像我一樣戴個草帽,穿件破布衣衫,手中拿個細竹棍的稻草人。

九歲那年,我幫父親看守梨園,梨園大,一個人看不過來,愛犬黑子和我一起承擔此項任務。同時,在幾棵大梨樹頂端分別綁紮了幾個像我一樣戴個草帽,穿件破布衣衫,手中拿個細竹棍的稻草人。稻草人布絮為旗幟,風為動力,飄來飄去,搖搖晃晃,嚇唬空中的飛禽也嚇唬年幼無知的小人物。就這樣,三位一體,我在梨園巡邏,愛犬黑子跟在後邊,稻草人在空中搖旗吶喊,守護隊伍看著甚是威嚴。那時,地廣人稀,吃飯時間和晚上,空曠的田野常有野獸出沒,我身單力薄,不敢呆在地面父親住的草庵里,在一棵大梨樹的枝幹上順長綁拴了幾條繩子,橫面間隔著穿梭幾根小木棍,結成軟床,既能躲避野獸的傷害,又能登高望遠,高興時吹響竹笛,既是自慰又是放飛守護的信號,保證勞動成果不被糟踐。

梨園旁,不知誰家的蜂王帶著一群蜜蜂飛進一棵老杏樹主幹的朽洞里,在哪兒築巢采蜜,建立新的家庭。蜂蜜很甜,很想吃,於是我拔了兩根黃花菜杆子,把鬚根梳理成毛筆狀,頭上套了個盛梨小竹籃,裹緊衣裳,輕手輕腳匍匐到杏樹旁,看到大部分采蜜蜜蜂未歸,忙把鬚根猛地伸進蜂巢攪動,結果,巢中蜜蜂「轟」地一下飛了出來,嚇得我趕快抽回菜桿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只聽見一群蜜蜂在頭上盤旋嗡嗡亂叫,一隻蜂下來蜇了腳脖子,兩隻蜂蟄了裸露的屁股,三隻蜂蜇了頸脖子。我疼痛難忍,卻怕招來更多的蜜蜂圍攻,硬是忍著痛不敢動,等待蜜蜂平靜歸巢,才躡手躡腳地回頭匍匐向遠方爬去。來到一個沙堆上,看見腳腫了,屁股腫了,脖子腫了,酸酸地痛,用手擠著痛點放出酸水拔出蜂刺,哎聲道:防止人偷梨自己卻偷吃人家的蜂蜜,被蜂蟄,不虧呀!這時撿起黃花菜桿,舔了舔鬚根上粘接的蜂蜜,甜絲絲的,捨不得丟掉,又舔了舔,疼痛似乎減輕了許多。

夏秋交接,梨園旁邊酸棗刺的窩窩裡,草窠里有秋蟈蟈叫個不停,我用竹子綁紮成個蟈蟈籠子,又把六塊8厘米長,1.5厘米寬的竹片腰部刻出線槽,一塊一塊之間留有空隙,用上鞋的線繩一層一層綁紮起來作為蟈蟈誘子,左右一搖,上下相互擊打,喳喳喳!喳喳喳!跟蟈蟈的叫聲一樣。閑時,我搖動誘子,喳喳喳!喳喳喳!引誘得蟈蟈叫起來,輕手輕腳撥開草窠查尋,看見蟈蟈,雙手猛地往下一扣,捉住一隻裝進籠子,再捉一隻裝進籠子。慢慢地成為捉蟈蟈的能手,經常作為禮物贈送給其他小朋友,有時還能換回一點好吃的東西。一次,我搖動蟈蟈誘子,引誘蟈蟈叫喚,順著聲音習慣性地扒開棗刺里的草窠窩窩,雙手猛然往下一扣,感覺軟軟的,涼涼的,抬手一看,發現是一條青蛇纏卧著,仰著頭吐著潤紅的信子,瞪著陰森森的眼睛尋視敵人,嚇得我不顧一切,連滾帶爬就跑,胳膊和腿被棗刺劃成好多血印,到安全地方後,鎮靜下來遠望草窠,驚恐地發問:這條妖蛇,怎麼能學會蟈蟈叫聲來誘惑獵物,難道蛇的叫聲本來就和蟈蟈一樣?至今也弄不清楚。孩子哭笑無常,易於療傷,前事一會兒就忘記了,看見弔掛在梨樹上的蟈蟈籠子,有鐵黑色、草綠色、黃褐色,十多個蟈蟈在籠子里有的吃著蔥葉、有的摩擦翅膀發出音響、有的蹦著跳著、有的相互咬仗,好不熱鬧,這一切不僅給梨園平添了一份生氣,也給我幼小心靈里列印下有趣的動畫故事。

完小畢業考上大荔五年一貫制重點中學,父親很高興,假期安排我去陝南寧陝縣旬陽壩一家遠房親戚家探親旅遊。騎個沒鈴沒閘破自行車從陽村渡口擺渡過渭河,再向南三十里到羅夫火車站寄存車輛,乘火車去西安。第一次出遠門見到什麼都稀奇新鮮,看見水泥馬路心裡琢磨:哪裡運來這麼多,這麼大,這麼有規則的石頭。看見一排排電線迎風嗡嗡作響,心想:這些硬邦邦的鐵絲怎麼能把燈點亮。看見西安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思考:他們忙著幹什麼?

汽車在秦嶺山區蜿蜒前行,林木蔥蘢,雲霧繚繞,一種仙境的感覺使人心曠神怡。親戚家住旬陽壩林區,蟬鳴山幽,水流林靜,上山下山,羊腸小道曲徑通幽,雉雞成群,野兔滿山,倍感有趣。快開學了,留戀不舍地告別親戚原路返回。

由西安到了羅夫火車站已是傍晚時分,取回自行車一路騎車北上,不料黑雲壓頂,淤泥漫卷,不見來時的路徑,黑漆漆沒有人影,陰森森秋蟲鳴叫。原來,前幾日渭河暴漲,南北兩岸河水一泄無際,成熟的秋糧全被吞沒,河水退下去後,兩岸儘是淤泥。痴迷的我回家心切,只知向前不知後退,硬著頭皮前行,尋找來時的碼頭和渡船。自行車不能騎,在泥水裡連扛帶拖,涉著泥漿前行,結果,愈陷愈深,自行車抬也抬不起,拽也拽不動,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家之瑰寶,不得已而捨棄。

這時,前行惡浪急,後退是稀泥里的高粱苞米地,渡口碼頭船隻不見蹤跡,一霎時烏雲密布,雷鳴電閃,黑漆漆的天空醞釀著一場大雨,一個孤單單少年難以敵過茫茫一片攝人魂魄的荒野,眼看小命休矣。怎麼辦?逃命要緊,情急之下扔掉自行車,爬下身子,兩手抓泥,連滾帶爬在稀泥里匍匐向西前進。轟隆一聲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滔滔洪水向河床排壓過來,已經一身泥巴的我嚇得恨不能把整個身子鑽進淤泥里,像泥鰍一樣往前爬進。此時顧不了許多,猶豫可能就會被水淹死。死,標誌一個家庭的絕跡,無聲無息;活,若許年後,一座叢林可能拔地而起。因此,只能在淤泥里咬牙關逆流向西南方向前進,筋疲力盡時喝口黃泥水,稍喘息,不顧一切再爬進,一直向西南爬了二十多里地,忽然聞見上游有一股柴草的煙熏味,判斷前方有人,迎煙往前滾。三更半夜看到一個小毛草庵,好容易走至草庵問詢,原來鄉親們是上游陳村渡口上的人,因河水暴漲棄船到了這裡,點燃柴草熏蚊子。鄉親們乍一見我,活像看見一個活動的泥塑黑夜裡閃動著兩隻可憐求救的目光,開始嚇了一跳,後來經我訴說,驚愕地說:

「哎呀我的娃呀!前兩天遇到幾十年不遇的河水暴漲,大水把許多牛羊騾馬都沖跑了,把房子沖跑了,把兩岸渡口碼頭淹沒了,還淹死了幾個人。你一個小娃,黑咕隆咚沒被水沖走,沒陷進淤泥里去,算是命大。快進庵子來,喝點水,今晚在庵子里歇息,明早去找你的自行車。」

當晚草庵主人給我吃了一個饃,喝了點水,疲倦極了,一身泥巴權當防止蚊蟲叮咬的護身符,來不及洗,歇息了,第二天大早向東20里找回糊滿黃泥的自行車,拖著車子回來,鄉親們用小船送過河對面,臨別再三向恩人們點頭鞠躬,感謝救命之恩。

2024年4月27日

This post was last modified on 2024年5月6日 1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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