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潮州人,自認潮州話的「膠己人」是最美的鄉音。
「膠己人」是「自家人」的意思。在互不相識的潮州人之間,一開口是純正的潮州話,對方就會說一句「原來是膠己人。」既然是「自家人」就是「一家人」,當然笑臉迎人,倍感親切。
「膠己人,拍死無相干。」意思是:「自家人,打死也沒關係。」並非指潮州人之間,因爭鬥而把對方打死了也沒關係,是指潮州人在受到外人欺負時,應該團結共同「禦敵」,即使有人把對方打死了也沒關係,我們所有潮州人一起承擔責任。
上世紀七十年代,我生活在柬埔寨農村,一位華僑農民說:「我擔心兒女被同化成高棉人,要兒女說潮州話。有一天你潦倒沒飯吃,隨時到任何潮州人家裡討飯吃,人家一聽你是『膠己人』,就會幫你。你絕不會成為乞丐。」
潮州人之間,有苦相幫,有難相助,至少是寄予同情、安慰、出主意,不會置若罔聞。
潮州人之間會用「膠己人」來加深鄉情。
潮州人之間有誤會、爭執,如果有人再三強調「膠己人」,大多會減弱矛盾,握手言和,甚至「化干戈為玉帛。」
澳洲華文作家心水先生在「怒海驚魂」一書中,描述他早年逃離越南、投奔怒海;其所乘搭的有一千餘名難民的漁船,在驚濤駭浪中漂流到印尼荒涼小島。夜裡受寒,烈日曝晒。在一個幾近絕糧斷水的危急之時的夜晚,突然在黑暗中傳來小艇之聲,眾人便大聲呼救。小艇傳來大聲的潮州話,問:「是甚迷人?」(是什麼人)心水先生是福建人,但也會說純正的潮州話,他聞聲趕緊回應:「是膠己人。」
小艇當即駛到,是印尼潮州籍漁民。見此情景,二話不說,叫隨艇幾位漁工們、趕緊把漁船上捕撈的全部漁獲和大量淡水送到島上……隨後,這位印尼潮州漁民還把越南難民的危急處境向印尼政府通報,從而解救了所有難民。
如果心水先生當年不說這句「膠己人」,印尼潮州籍漁民大概也不會見死不救,但有這句話,就更加責無旁貸、「捨我其誰?」
新加坡總理李顯龍在今年的國慶講話中強調,新加坡人口以華族為主,要有自己的語言、文化特色,要融入本地元素。語言方面,採用東南亞華人社會通用的福建與廣東東部的 閩南語,例如「老闆」叫做「頭家」、「戀愛」是「拍拖」,「自家人」是「膠己人」等等。聽到李總理用潮州話說出這句「膠己人」,全場聽眾拍手歡笑。
在海外,一些潮州社團舉辦的活動中,其他社團大多用「膠己人」來稱頌潮州人的團結。
「膠己人」,也是潮州人的別稱。在台灣與香港,非潮汕人士知道你是潮州人,大多會介面說「膠己人」。
我曾在中餐館打工,是唯一的潮州人,一位來自香港的老同事說:「你們『膠己人』,是個小圈子,自己顧自己。」
「膠己人」不但流行於中國沿海地區、還流行港台、海外,尤其東南亞華人社會。
潮州人,在海外各國華人中,似乎是個特殊的群體,此是何故?
綜觀中國歷史,數千年來大多處於戰亂之中。自公元1644年清軍入主中原以來,更是屠虐一百多年。元朝蒙古大軍橫掃中原,兩者總共殺戮近億,其中漢族占絕大多數。在北方,純漢族幾乎被滅絕。相對於北方和中部,南方沿海地區受害較輕,故保存和繼承中國儒家傳統文化較好,忠孝仁義深入人心。一千兩百年前,唐朝潮州刺史、百代文宗韓愈在潮汕地區興教辦學, 「文起百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 立下豐功偉績,影響至今。近代中國,又常年處於戰火、糧荒之苦,致南方沿海一帶人民大量出海逃亡。不論外逃或留守,人們極需要團結互相以求共生存同發展。潮州人的低調、務實、刻苦耐勞、創新、開拓、講義氣、守信用,強烈的宗族意識等等,隨著相同的風俗、文化和語言,把這種優良傳統帶到海外。
海內外潮州人,都很注重宗祠、廟宇、民俗。外人拜祖先只及三代,潮州人可追溯到四十代。現今,廣東潮汕人的離婚率是全國最低。
「膠己人」有顯示潮州人團結互助的正面意義,但在外人看來,或有「小圈子」,「自私」、「狹隘」之貶義。
世界尚未大同,各個族群內部的團結互助形成的「小圈子」無可厚非,還有積極意義。潮州人注重團結,但並不排外,不愛樹敵。「和為貴」泛指對內對外,「行正道」是為人處世之道。
相對於其他華人,潮州人是「自家人」;相對於外國人,中國人是「自家人」;相對於殘暴,善良是自家人;相對於自然災害,人類是「自家人」。
(二零二二年十月二十日完稿於美國)
作者:余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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