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生活

【小說連載】《沉城驚夢》(二十九)

返家途中,元波覺得整個市容全變了。自從那場大風暴降臨華埠後,所有商店鋪號幾乎全關門了。替代私營企業的國營商店,門堪羅雀,大街小巷的流動小販反常的多,自然形成了奇特的露天市場。

返家途中,元波覺得整個市容全變了。自從那場大風暴降臨華埠後,所有商店鋪號幾乎全關門了。替代私營企業的國營商店,門堪羅雀,大街小巷的流動小販反常的多,自然形成了奇特的露天市場。

在買賣雙方討價還價聲浪中,有許多穿制服的越共,也參和了這種非法的交易。報上電台三令五申要取締,講一套做一套。在南方經濟完全崩潰後,鋌而走險的人民和貪污成性的共干勾結一起,遂很快速的建立了這樣一個前所未見的怪異市場。

另外到處可見成群結隊的丐幫子弟,糾纏著路人行乞;這些乞丐大多數是從各新經濟區逃走回來,家散人亡。無以為生的難民,也是城市的非法居民。白天在茶樓酒館沿街覓食乞討,夜間露宿公園、街角、廟宇、廣場以及車站等地方。

他們都是「新社會」向來歌功頌德的真正無產階級了;越共對這批為數極多的無產階級無能為力。他們已在人生的絕路上掙扎求存,除了賤命外,已經再也沒有什麼身外物可供共黨清算搶奪了。所以、共產黨在他們眼內已沒什麼可怕的了。

孔武有力的青年,為勢所迫紛紛走上黑路做些沒本錢的買賣;在鬧市裡偷雞摸狗,混水摸魚,插袋偷錢,持刀行劫。入夜后街道陋巷,更是他們大活躍的時間;至於光天白日明目張胆的向路人強搶單車、錢袋或手錶的事件也已經不是新聞啦!

公園車站,花街柳巷,酒樓飯館,露天酒吧茶座,幾乎已成了大量妓女的新地盤。這些湧現的阻街女郎,小的只有十三、四歲,發育仍未健全,羞羞赧赧的一臉憂容,站在風雨里任人挑選。

徐娘半老的過氣舊軍官的太太們,失了依靠,為著生存,也拋卻尊嚴淪落風塵,干起接客的皮肉生涯。另外是些柬埔寨的難民,被清算後的資產階級的妻女們,及廣大貧民區里的無產階級人民。

越共來了,百業蕭條,生活無著,以前寄望的大救星沒想到是大剎星,間接的促成迫良為娼。使胡志明市的人肉市場,成了最「娼盛」的「越南社會主義」獨特發展的新興行業。這也是共黨統治下的一項偉大政績,把東方巴黎的西貢在短短的三年中變成了個「三多」名城,就是乞丐多,劫案多和神女多。

行過莊子街,在整排香煙擋口裡不意碰到老楊,元波走近拍拍他,他大喜過望的說:

「啊! 是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前星期,你好嗎?生意怎樣?」

「多得你幫忙,還可以維持。你呢?家人都好嗎?」

「帶阿雯回來看病,現已在福善醫院留醫。」

老楊拉過自已的木椅,要元波坐,元波搖搖頭,還是站在擋口邊。老楊誠意的說:

「代問候亞嫂,有什麼事可以幫忙?你直說好嗎?」

「謝謝你,沒什麼要你幫的。」

老楊遞過一枝香煙,元波接下,他才拿出火柴,老楊飛快的把火放近煙口、燃上後,他忽然說: 「我們以前住的街坊有什麼變動嗎?」

老楊笑著答:「我正想告訴你呢,那個混帳保長死了,你知道嗎?」

「阮文協?怎麼會呢?」元波想起那張醜陋的臉龐,心裡對他很討厭,驟然聽到他的死訊,除了好奇,已無動於中,越共的死活對他有什麼關係呢?

「前月印光寺的和尚造反,他們派了很多部隊公安攻寺,寺院中竟也有武器反擊,槍戰了好幾天。阮文協中彈身亡,出殯時還強要每家派一人去。」老楊悄聲的把消息傳給元波。

「那班和尚以前不都是幫越共的嗎?」

「是啊! 共產黨成功後,露出真面目,反過來迫害宗教;和尚始知上大當,就處處同越共為敵,散發反共傳單,暗中支持復國軍,又說要和西寧省的高台教,朱篤的和好教聯盟,一起推翻共產黨,老鼠大概忍無可忍才下手殺進廟裡去。」

「那些和尚呢?」

「寺院已封閉,和尚尼姑死的死,傷的傷,活的都失蹤啦! 全成了反革命份子。阮文協出殯,送行的人都喜上眉頭,這個夭壽仔早該死了。」

「死一個阮文協又來一個,是沒有大分別的,除非、、、、、、、、」

元波走近老楊,向他耳旁輕輕說:「老鼠都死光了,人民才有好日子過。」

老楊笑笑,彼此心照,也都如此盻望著,明知渺茫,但民心思變,聽到山貓活動,繪色繪影,恨不得越共這班魔鬼能一夜間死光死盡了才稱心。

別過老楊,回到住處,老三正在等他,見到他立即問:

「大哥 ,阿雯情況怎樣?」

「略有起色。你的進展呢?」

「差不多了,日期已定在下周,老鼠慶祝國慶,沿海防守會鬆懈;我最擔心的還是阿雯,只有不到一個星期的日子,你看怎麼辦?」

「唯有提前出院,多帶些藥物,爸爸說過機不可失,總要賭一次,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好、到時你們帶阿雯和明明一起到頭頓車站;我負責帶阿美和雙親。在車站有人接應、領你們到石畔漁村,然後乘小舟出海,船會在那海面等我們。通行證我都會弄好,你有什麼意見?」元濤把計劃告訴他。

「糧食,水,燃料都足夠嗎?」

「當然預先分批運上船。」

「總共多少人?」

「船主,掌舵、水手等的家庭以及八家合股的人是一百零五人。我帶你去看看船,不然明天便要先開出頭頓捕魚了,這也是安排的。」

兩兄弟共乘一部機動車,由元濤駕駛,賓士在汽車絕跡的公路上。過森舉橋,沿從善王街直走左轉,又過二天堂大橋,再轉彎向右邊小徑沿河而上;沒多久便到了一家茅屋門前,原來這些高腳屋建築在河畔,屋主就是舵手。元濤敲門,屋主開門後,看到元濤,笑吟吟迎他進屋,當知道了在後邊的人是元濤的哥哥,先前疑惑的態度也作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他們穿堂而入,直走到後門,踩上舢板,便上了停在河邊的漁船。

元波從駕駛艙看起,整條船大約十七、八公尺長,有四公尺多的闊度,倉底很寬,放了幾桶油渣,另外有米、食水也放置在另一角落。一股另人作嘔的腥臭味襲進肺葉,元波趕緊爬出倉外;深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身心才回復舒暢,他疑惑的問:

「到時過關,一百人全要躲進艙底,是不是?」

「對、除了有任務的水手、舵工外,乘客是不許留在倉面,要平安到達公海水域才可露面。」

「小孩怎能忍受呢?」

「大哥、我們已買了安眠藥,給孩子喝下,一覺睡到天亮,也就安全了。」元濤笑著答。

「你怎麼會想到如此周全?」

「是舵手告訴我的,他們打魚的同業已走了不少;經驗互相交流,要逃命什麼都要作準備呀!」

「那麼多陌生人同一日到小漁村,怎能避人耳目?」

「小漁村的越共當然全買通啦! 」元濤說: 「重要的是頭頓市的關卡。所以要化整為零,分多批到達,有幾家人是先兩天到漁村住下,這些細節全考慮清楚了。還有、機器已維修到百份百功能,並且多購一部新馬達,以防萬一呢。總共花費五百兩金葉,才要找那八股平分。」

「行程安排了嗎?」

「目的地是馬來西亞,不過這是作不了准。有時,到達後據說他們不許登岸,只好求他們補充食水、糧食、燃料,再向南航行多十幾二十天,直衝澳洲北部的達爾文港。」元濤說完,領先過舢舨,一起進入茅屋。他請舵手把航海圖拿出來,平展在台上,很熟悉的指出頭頓港的位置。然後是南洋一帶的沿海島國,看距離很近,但舵手估計順風的話也要五至八天。

另一張可以看到澳洲北部的海域,相距就遠了。 雖然紙上談兵,元波也已有了一些概念,對弟弟所花的精力和心血,他不得不衷心佩服。成竹在胸,行動時的安全性就較大,這也使到他徬徨的心神安定下來。

當晚、他到醫院看阿雯,無人時悄悄把出海的整個計劃簡單的告訴太太;婉冰又驚又怕又興奮,念及年邁的父母,心底又依依不捨,決定抽空回娘家向父母辭行。

越共統治南方後妄想稱雄東南亞,揮軍入柬埔寨,兵燹連綿,遭受世界各國孤立。官僚主義魚肉百姓,貪污盛行,造成百業凋敝,經濟破產。醫藥奇缺之下,衛生條件一落千丈,人民健康大不如前。許多流行時疫傳染力強,其中致命的一種叫做「熱出血症」,由毒蚊引發,已經再度流行。患上此症者全是十五歲下的兒童,若搶救不及,高燒數日出血而亡。令人談虎色變的可怕病症使到民間人人自危,社會上充滿了愁雲慘霧。

元波回去後,發現十三歲的女兒阿美無精打采;他這段時日都在為阿雯操心,加上行程迫近,千頭萬緒,心中煩惱重重,對明明及阿美就沒那麼關注。驟然發現女兒神情有異,他一按她的前額,熱燙的從掌心傳來,心知不妙;趕緊用探熱針量體溫,沒多久抽出一看,竟是三十九度七的高燒。他匆匆告訴了父母一聲,就帶著阿美出門。元濤不在、只好叫了一部人輪車,心慌意亂的去醫院。

他們是黑市居民,沒有戶籍,不能先給地方醫療站診治,也就無法有入院的介紹信。幸而阿雯在院內留醫,他和醫生已套上很好的交情,他到醫院就直接去見醫生。醫生親自帶領他去補辦入院行政手續,住院後驗血證實是染上熱出血病。

送到兒童醫院,元波跑去找太太,婉冰手腳冰冷六神無主的丟下阿雯去看阿美;阿雯已較前好轉,元波只好拜託同房的幫忙照顧。他再跑去找藥販,把海水和抗生素等藥物購買回院;經醫生驗明是真貨,立刻叫護士掛上海水,打針後派葯吞食,又用冰袋放在前額,以降體溫。

那夜、夫婦兩人分別在兩個不同病房裡照顧女兒。翌日清晨,阿美鄰床的一位十歲男童由於大量出血,終告不治。護士來把屍體推出去時,元波夫婦心驚膽跳,相對黯然。

元濤一早也趕來探望侄女,帶來一個海豬牙,要用清水磨汁給阿美喝;元波知道是父親的主意,他對這些土法子將信將疑,但覺得縱然沒效也是無礙,便同意元濤磨些給女兒喝。連續幾天後,阿美終於退燒了,體溫下降、危險期也渡過了。元波夫婦卻已心力交瘁,憔悴消瘦。阿美幾天來和死神摶斗,高燒發作,胡言亂語,神志不清,沒吃半點東西,經此大病人也瘦多了。

越共九月二日的國慶就快來臨,一切偷渡計劃也照著進行。元波方寸大亂,兩個女兒還沒出院,怎能出海冒風險呢?但機不可失,合股的人不會等待。他母親早晚焚香禱告神明,他父親到醫院探望孫女,找機會問元波:

「你們夫婦決定了沒有?」

「唉!爸爸,我們是早已決定。可是如今想不到的是阿美 兩姐妹都沒有痊癒,身體虛弱萬分,真擔心她們受不了呢! 」

「我不敢替你們決定,要自已相信命運,所謂生死命定,機不可失,你和婉冰商量清楚。要走、今天便辦理出院,我先回去了。」他父親匆匆來去,元波聽到他老人家堅定的語氣,自已徬徨無主的心思好像有了依賴。

婉冰知道後,六神失措,什麼意見都沒有。心裡七上八落,她乾脆把去留權全交給丈夫決擇,同生共死,絕無怨言。元波細細思量,想起早晨那位死去的男童,一般恐懼忽襲心頭;自已全家已是黑市非法居民,沒有戶籍,雙親和三弟一走,他們如留下只有淪落街頭,這樣一想,才明白自己已經無可選擇了。

元波不再猶豫,匆匆辦理了女兒出院手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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