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雪到咖啡店找元波,她還是首次一個人來;臉上薄施脂粉,穿著傳統的越服長衫。純白似雪,前後兩塊連接上衣的長布,隨風搖擺,充滿夢幻飄逸之感。
元波驟然瞧見她,意外中還有份莫明的忐忑。他問:
「張心呢?」
明雪垂下頭,輕聲的回答:「他還沒有回家。」
「己經過了七天,啊!我忙到連時日也忘了。」他遞上一杯茶,自己就在另一張沙發落坐,面對明雪那張泛起絲紅潮的容顏。
「十天了, 我們很擔心、、、、所以,媽媽要我來找你。」
她的輕啟薄唇、音波清脆而抑揚;口中的媽媽,元波明白是指她婆婆。
「電視新聞,報紙上都沒有提起他們遲回的原因?」
「是的。」
「人民政府是會守信用的,或許有什麼特殊的理由不得不延遲幾天?你也不必太擔心喲。」元波明知道,他的話其實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安慰徬徨的明雪。
「可否煩您代去查問?」
「我試試。」
「先謝謝您,我得走了」明雪說完即起身、挪移蓮步行向店面。
「我送你回家。」元波趕緊也站起來、熱心的說。
「不必了,我騎單車來的。 」
元波目送她的腳踏車消失在街心後,立即也騎了機動車先到轄區第四保,保長(以前的保安隊長,新近調職)阮文協上士見到他,像幾十年老朋友那麼熱情的擁抱他。對於越共這套相擁為禮的方式他很討厭,但又不敢拒絕這類肉麻的共產方式見面禮,他開門見山的問:
「上士,那些報到的舊士官什麼時候會回家呢?」
「咦!你弟弟不是早己準時回去了嗎?」
「我弟弟只是二等兵,我有個朋友是上尉。」
「喲!士官級的我不清楚。」
「何處可以打聽呢?」
「也許是郡委或市委,甚至公安局?你也不用心急,時間到了自然會回家的。」阮文協拿出一包香煙,元波急急抽出打火機,禮貌的為他點火;心裡有點氣,卻不敢表露。他說:
「己經超過了三天,什麼時候才算是時間到了呢?」
「等呵!等下去你就會明白。」
「通告不是明明白白的說只要七天嗎?」
阮文協向天噴了口煙,笑嘻嘻的說:「為了革命的需要,通告內容可以隨時更改的,懂不懂?」
「喲!是這樣呵!謝謝你。上士。」元波心裡有百千個不懂。但己不想再浪費唇舌,離開轄區「保委會」的辦公室。他想起滄海哥,立即踏車轉去同慶大道咖啡公會的會址。
林會長很忙,看到他、高興的匆匆掛斷電話;親切的和他談生意經,元波耐心聆聽了一會。才問:
「海哥,我想問你,那些去改造的士官,什麼時候才能回家?」
「天曉得,我認識的那班舊軍官一個都沒回來,管它呢。不談這個,你對這批貨色有興趣莫?」
「海哥,我們己決定結朿經營了。 」
「什麼?你說不幹,西貢咖啡王跑了,正是發財的好時機呵!」林會長吃驚的瞪著他,將聲浪提高了幾個分貝。
「是真的。」
「我不明白,你和溪中校打成一片;我們合作,大做買賣,真是財源滾滾呵!」
「海哥,你可能對。不過、我己決定停業了。今天,是希望你代打聽那些軍官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你的決定要多多考慮呵。我會出去問問他們,有消息才通知你。」
「謝謝你、再見。」
「再見。有空多來聊聊啊!」
元波笑笑,把車推出街心,朝家的方向踏回去。
到家後,心裡苦悶著,想起張心又想起明雪,萬一沒法打探到正確消息?真不知要怎樣回復她。正在胡思亂想,樓下傳來婉冰氣急敗壞的呼喊,他吃了一驚,匆匆奔下樓,婉冰抱著五歲大的阿雯,淚眼汪汪,看到元波,指指地上的痰盂說:
「阿雯下的尿都是血,怎麼辦?、、、、、、」
元波向痰盂描一眼,果然全是紅色的液體,剎時沒了主意,隨口問:「什麼時候發生的?」
「我也不清楚,剛才美兒在洗澡;她尿急著,我叫她用痰盂才發現的。」
「我帶去看醫生, 你留下照顧明明。」他說完,立即抱過阿雯,用機車把女兒載到家庭醫生阮文留診所那裡。趕到時才曉得阮醫生全家己在幾個月前跑了,還是在醫務所前擺賣煙枝的阿嬸告訴他的。
他徬徨無計,忽然想起公立六邑醫院離此不遠,便又匆匆把女兒載到醫院門診部。他把機車寄放好,在候診室前排隊,苦苦等了一小時左右。輪到他,護士伸手出來,他有點不知所措,終於把女兒要看病的事說了。護士沒好氣說:
「來這裡當然是看病啦!還用說?拿介紹紙來,快點呵!」
「什麼介紹紙?」他茫然望著那位神氣的護士。
「地方政權坊或保委會的介紹信,你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小姐,我真的不懂,可否幫忙?」元波想起那一痰盂血紅色尿水,心裡很害怕,語氣也變得很凄酸的乞求著。
「對不起,你要回去拿介紹信,下一位。」
元波無奈,抱起女兒,又回到轄區的第四保,把來意說了,保長笑笑,把他父女引到辦公室外一所木屋前,然後說:「先給地方的護理人員診治,有必要、才能發出介紹紙的。」
這個地方醫療站,除了一桌一椅和十多二十瓶草藥外,布帳後還有一張木床。主理人也不知是何方神聖,年齡在五十上下;他向元波問清病情,居然抓起阿雯的小手、用中醫的方法把脈,然後對元波大談南葯的治病功能。
把完脈抓了幾味青草混合的所謂南葯,要元波按時把定量照單給女兒吞飲。元波哭笑不得的把那包草藥帶回去,將經過轉述給婉冰,兩夫婦面對那包青草藥商量了好久,最後還是決定給女兒試試。
第二天,阿雯的尿水仍然鮮紅一片,元波急急的把她抱到坊保的醫療站,哭喪著臉苦苦要求那位「土」醫生寫介紹紙,不想他生氣的說:
「不行,仙藥也不能一天見功,你應該對祖國的南葯有信心。」
元波苦求無效,狠心的把他應付舊政權的萬能法寶使出來,他瞧瞧前後見不到個人影,匆匆在衣袋裡取出了五千元(約十美元)放在台上說:
「我想一起試十天的葯,請先收下藥錢;我很忙,不能天天來,可否幫幫我,給一張介紹紙呢?」
「土」醫生望望他,看看桌上的「葯」錢,再瞄了前後左右;想也不多想,就大方的把「葯」錢先收下。快速寫了一張介紹紙,笑吟吟的遞給元波。
父女趕去醫院,他心裡還在對自己爭辯,那個土醫生是南方人,也必定是那些四月三十日才參加革命的「同志」,人民政府的廣大同志們是「不會要人民一根針一條線的」。
醫院大堂人很多,先排隊、再登記,又要等叫名,足足花了三個小時的苦等才輪到阿雯。經診定是腎發炎,醫生說要留院治療;但如果是黨員,革命烈士家屬始能優先,其餘的老百姓要等排期。
元波哀求無效,再次用他的方法,小心翼翼的轉彎抹角和醫生繞了幾個大圈子,這次是五萬元過關。阿雯終於住進了一間雙人病房,和共產黨徒革命烈士家屬沒有分別的,順利的接受了「黨和人民」的醫療制度優越性治理。整整一個星期,連一些消炎藥也得元波跑到露天市場,找專賣西藥的小販,用驚人價格購買,交給醫生過目證明還沒過期限,才給阿雯吞服。
女兒出院,元波對於這次的經驗,深感吃驚意外和失望,他對於這個新制度的大好印象己經打了一個折扣。人民政權,不要人民針和線的革命者,並非如宣傳的是好政權,越共里也有敗類。元波想:如果他沒錢,阿雯這個病,將是怎樣的結果呢?靠那些青草藥,是否能治好?唉!只有天才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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