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澳洲】傑出女兒

本文作者：余良

短短六年半時間，我的女兒碧慧，從一個地方的「美國銀行」（簡稱「美銀」）小分行的普通職員，上升到如今成為這個全美第二大銀行的最高領導層——今年十月二十五日，她將正式擔任「美銀」超級副總裁，負責超級富豪（億萬富豪）的金融市場管理。一般情況，當任此高職位必須經過約十八年歷練並有傑出貢獻。

一個五歲來自柬埔寨的華裔難民家庭，短短時間，在一個以白人為主，精英雲集的銀行界，她為何能脫穎而出？她經歷了什麼？她有什麼過人之處？

十六年前，我們夫婦和三女一男四個兒女，居住於賓州費城郊外。隨著兒女的成家立業，後來只有大女兒碧慧一家五口一直跟我們住在一起。

2015年4月9日，碧慧就近在一間「美銀」小分行擔任辦公室職員，處理客戶的貸款、出納、融資等事項。她在此工作了兩年半時間，發生了三件事：一黑人男子進入銀行，向櫃檯揮動手槍揚言搶劫，嚇壞在場客人。緊急間，碧慧慌忙鑽到辦公桌下，前身有隔板遮住，拉來垃圾桶遮住雙腿免被槍匪發現。槍匪在客戶身上搶得七千美元後逃脫，後來警察靠閉路電視追查並逮捕了該槍匪；一黑人女客戶推開銀行第一道玻璃門，在快將推開第二道門時，一黑人男子突然沖入，向她朝面部揮拳毆打，女客戶血流滿面仍不罷手，此時櫃檯前有一高大強壯白人男子見狀開門出去以身阻擋，喊止黑人男子暴行，碧慧從後門走出，看到一輛汽車沒停在泊車線上，認為車子是毆打黑女的歹徒所有，便抄下該車車牌號碼，被走出來的歹徒發現要追打碧慧，還是那位強壯白人見義勇阻擋歹徒去路。警察後來靠碧慧記下的車牌號抓到該黑人歹徒：一位長得肥胖，滿臉橫肉的黑婦被安排到碧慧的辦公桌辦理提款五萬元的手續。碧慧查證其身份、檢閱有關文件後，發現其當初寄存時按規定若提款出來必須等待十天時間，便告知距該日尚有三天時間。黑婦突然發狂吵起來：「我的錢，為什麼不能立刻取出？」碧慧把雙方的契約和對方簽名的文件拿出給她看，她不看，雙眼橫盯，渾身發抖，情緒激動，就要出拳的樣子。碧慧只好說不能作主，要請示經理。經理不在場，在等待期間，黑婦仍然氣勢凶凶，繼續怒罵，碧慧在電話中要求經理趕緊來，否則可能發生意外。十幾分鐘後，經理來了，他也是黑人。沒想到黑婦變了另一面孔，笑嘻嘻，甜蜜蜜，輕聲細語要求提款。其過程，碧慧也不好觀察。十幾分鐘後，經理過來說處理好了，沒事兒。碧慧問，給她如數提款嗎？經理說：「給啊！一切順利，她還要我的私人電話呢！」碧慧留意到，事情過後，一切如常，黑婦仍然是客戶。她於是越級向上司呈報此事，提問：銀行自行制定的規章制度是否可以隨心所欲自行改變？是兒戲嗎？銀行與客戶之間的契約是否可在受到客戶威脅時屈服於客戶的無理要求？碧慧還提出自己的看法：若是受到可能發生意外的暴力威脅時，可以破例靈活處理，但必要給無理取鬧的客戶以處罰：一段時間後，上述客戶如無道歉、悔意，就應當機立斷將該客戶列入永久黑名單，取消與該客戶的一切銀行服務。

然而，碧慧的呈報證實上達了，但一切如常，沒改變。直到有一天，突然上司通知，在另一分行因經理臨時調離，須要提拔新人取代，「美銀」人才培養與管理部門從各分行記錄的優秀職員中，選出六人有條件擔任此職，碧慧是其中之一，有三位是該分行原有的辦公室職員，佔有地利人和之優勢，可惜他們沒有擔任該職務級別的執照，只有碧慧和另兩人有執照。人才培養與管理部負責人經過面試之後問碧慧：「你有信心、自認有能力嗎？」碧慧胸有成竹回答：「是的。有信心！」上司說：「很好！我們也相信你。」就這樣，碧慧擔任該行經理。

優秀職員，除了盡忠職守，還要與客戶關係融洽、與同事之間團結友善以及應變能力，對銀行有貢獻等。

雖是小分行經理，碧慧已有機會學習和實踐管理工作，而且列入各分行經理年度績效考核評比。碧慧認真做好本分工作，管理嚴格，與上下級關係、與客戶關係良好。她在此分行擔任兩年半的經理期間，她在三方面有突出表現，使她的「美銀」年度績效考核評比連續兩年全美第二名：

一：以「美銀」名義積极參与社交活動。碧慧向上司要求以「美銀「名義參加一年一度的龍舟賽、以「美銀」名義在內部組織慶祝中國新年舞獅鑼鼓活動，廣招各分行經理、員工一起參加慶祝；以「美銀」名義參加一年一度、由印度族裔舉辦的「亞裔」文化節。在有兩百多名觀眾的表演舞台上，碧慧作為特邀貴賓上台與演員共舞。她穿上印度時裝，大方與名演員跳起印度舞蹈和戲劇。表演結束，她對主持人進行短暫採訪後，鼓掌高呼台下「美銀」各高層領導上台與演員交流、合照。此外，碧慧還要求以「美銀」名義為貧困家庭的兒童捐贈文具，她在工余時間帶領員工一起到批發商場選購、分配、送達貧困家庭所屬的社區。「美銀」原來就提倡積极參与社交、回饋社會做公益事，也樂得有人帶頭出面，因此，碧慧每次的要求都得到高層的配合，出錢出力出人手。

二：連得五個級別執照，全力投入「美銀」事業。「美銀」有一套科學、嚴謹的培養人才制度。各部各級負責人百份之八十來自內部員工，人才培養與管理部是個獨立機構，在考核職員升遷時嚴格審核三個方面：績效記錄、與上下級和客戶的關係、擁有符合升級職位的考核證書（執照）。因此，低級職員通過上述三關便有機會得到提拔，這樣可使「美銀」業務精進，又避免員工「跳槽」另謀出路。

「美銀」開設網上大學，職業計劃講座，從櫃員到交易員、編程和數據分析等等，供員工學習並考取不同級別的執照。碧慧在工余時間，上了網上大學，在擔任經理兩年半時間裡，連續考得四個等級的執照，加上原來的初級執照總共五個。

碧慧在看電視時練習標準、主流化的英語，學習新聞廣播員的口音、主流人物的演講風格、用詞習慣和特點。她說，不同族裔的英語口音有些不同，黑、白人較為明顯，西班牙裔、亞裔的英文口音也會有些差異。

在擔任經理最後一年，她已升級為高級經理，開會、年度總結報告，慶功大會等，碧慧在任何大場面的演講從不怯場，面對任何大人物都發揮自如，也學會幽默、激動，全情投入。她每次演講事先都考慮到可能遭到詰問、為難、辯駁，但從沒發生這樣的事，因為就像她的工作那樣，她的演講面面俱到、追求完美，無懈可擊。

2019年8月5日，她和幾位高層一起代表 「美銀」接受美國三大傳統電視台之一的ABC電視台現場採訪，首次成為公眾人物。

在每天例行工作中，碧慧全力以赴。下屬犯錯，她會發脾氣，語氣很重；下班，休假，她約同事們一起到餐廳聚餐，與受她批評的同事、下屬談笑風生，大家對她又怕又敬又愛。她的老同學失業，請碧慧介紹到「美銀」謀個職位，最好能與碧慧共事好照顧。碧慧說，可以介紹，但最好不要在我所屬部門——若你工作上犯錯，我批評的語氣很重，不留情面，怕傷了感情。

去年，碧慧被提升到橫跨新澤西州和賓州二十四間分行的「市場領導者」 （market leader ）。

每間銀行都有各種各樣的服務，如股票、債券、存款、取款、轉賬、貸款、借記卡發行和管理維護、信用卡或貸記卡發行和管理維護、外匯、個人電子銀行、證券代理、資產推介、投資理財、信貸業務、機構業務、委託性住房金融、資金清算業務、中間業務、資產推介、基金託管等等。這些服務必須要有一個市場領導者（market leader ）來管理。因此她經常開長途汽車出差，偶爾她臨時被派到更遠的州檢查工作，此時便要搭飛機。

由於作息無節，過度疲勞，有時連早餐也沒吃，她的身體開始虛弱了。一天下午，我正好在廚房，她匆忙來到，打開冰櫃，說：「太餓了，趕快吃點東西。」話剛說完，身體競軟綿綿倒在我的腳下，兩眼直視，臉色蒼白、不省人事。事發突然，我哭喊她不醒，用手指甲按壓她的人中穴，也沒反應，便使勁地壓，她醒過來，在我扶持下緩慢走到沙發躺下。我給她沖喝一杯溫蜜糖水，半小時後，救護人員來時，量血壓、血糖已正常。從此，我們全家對她悉心照顧，她的身體很快恢復健康。

由於她具有超強的領導能力，去年七月十八日開始，她的職位調升為上述兩州各分行的市場領導者的工作表現和業績的總監督：diretor ,performance manager for the new jersey and Pennsylvania。她不用再遠行操勞，大部分時間在家裡電腦前上班。

今年三月，「美銀」總部要舉辦一場「反對歧視亞裔視頻大會」，因碧慧是亞裔，口才好，應變能力強，便詢問碧慧可否在估計有兩千人參加的視頻大會上代表「美銀」作為第一主講人？碧慧當即應承，並準備了演講內容。沒想到，三月二十四日那天，參加視頻大會的人數達到七千人，除了銀行界，還有其他上層人物，人們聚精會神聆聽這位來自柬埔寨華裔難民家庭對於亞裔在美國處境的論述。

四個月前，碧慧收到美國最大的銀行——大通銀行（Chase Bank）的招聘書，聘請她到該行擔任相同職位，並享有高於「美銀」的年薪—起步二十三萬餘美元和豐厚獎金的待遇。碧慧有些猶疑——許多成功人士就是通過「跳槽」在事業上得到飛躍。但她後來還是謝絕對方的聘請——她與「美銀」的人與事已有深厚感情，她相信不太久的將來，「美銀」會再次提升她的職位，年薪和獎金也會高於大通銀行。果然不出所料，今年十月剛到，她就收到通知書，她經過前不久「美銀」共有五名高層精英參與競選的考核中脫穎而出，進入「美銀」最高領導層，擔任超級副總裁，負責億萬富豪的市場金融管理，年薪起步二十五萬多美元，另有豐厚年度獎金。

三：視「美銀」為大家庭，待職員如兄弟姐妹。碧慧對我們說，她除了悉心照顧家庭、孩子，就是全力做好在「美銀」的工作，為此，她必要與所有職員建立密切關係。任何她的下屬、同事，甚至不同單位的職員，不論在業務、技術、甚至個人情緒、同事之間相處等等遇到困難請她幫忙，碧慧必定全力以赴、從不推辭。最近一次是別的單位有女職員致電問她：為何近兩個月來，電腦記錄她每天、每周出勤、工作成績、業務完成項目等等的評分記錄不再出現？碧慧問：「你的上司怎麼說？」對方說：「他總是『ok,』支吾以對。」碧慧說：「可能是電腦故障，也可能是人員操作疏忽。等我幫你調查。」經過多天調查，碧慧發現其單位每個人都有此情況，於是通報有關部門檢查電腦程序。終於把問題解決，所有人的日常績效記錄恢復了。

Amy是碧慧的英文名，一個大家熟悉的名字。 「有困難，找Amy 」幾乎成了眾人的口頭語。她有十多位女性同事情如姐妹，互通心曲、互訴心聲。有兩位男同事說，將來Amy 不論被調派到哪個崗位都要跟著去。

我曾問她，工作中是否有白人至上、種族偏見或歧視等情況？她說：「沒有啊！爸為什麼這麼問？」她告訴我們，剛上調到新部門，一位女黑人老職員不服氣或嫉妒她，故意對她冷漠，採取不合作態度。有一次，該女黑人老職員因工作失誤遭到碧慧批評而爭辯，但她辯不過碧慧，無可奈何。往後雖有所改變，但還是不甘情願、口服心不服的樣子。後來她被調離，臨走時，碧慧祝她好運。她臉帶笑容給碧慧遞上事先寫好的信，信中表示對碧慧的理解、尊敬和好感。碧慧跟我們說，這是個人素養問題，非關種族。

那些曾提拔她的上級紛紛成了她的下屬。她升遷之快，在「美銀」總共二十萬四千多名員工中絕無僅有，在整個美國銀行界，似乎也無先例。她很明理，是一位耐心、嚴肅的領導，也是一位親切、隨和的姐妹。她正當金色年華，為「美銀」貢獻她的才智，她恰如其分得到「美銀」至高榮耀的回報。

碧慧成功的外在原因是什麼？

一：美國鼓勵個人自由發展。美國是先進的資本主義國家，銀行作為資本積累、經濟競爭、價格體系、財產權利、市場交易、僱傭勞動等業務的金融機構，正是資本主義的特徵。在美國創業不難，機會很多，有鼓勵人們自由發展的大環境；

二：聰明努力、倔強好勝。碧慧天資聰穎悟性高。「美銀」有特意培養人才的制度：受培養者可帶薪上學而不用工作，學成考得執照再升遷。但「美銀」除了付出人力、時間和金錢，也可能受培養者考試落板再付出雙倍代價。碧慧是自覺上學、不影響工作，而且每考必中。碧慧自小愛炫耀、倔強、認真、不甘落後，正是她現在鋒芒盡顯的原因。

三：父母和家史的潛移默化。言教不如身教。孩子們自小知道父母來自戰亂連年的柬埔寨，是在紅色高棉血腥統治下九死一生的難民。碧慧是老大，出生於紅色高棉大屠殺年代，她依稀記得在泰國難民營的日子。來到美國後，她跟著父母生活在環境極其惡劣的黑人區，做夜間勞累而低收入、有生命威脅的外賣餐館長達十一年，又眼見父母在唐人街經營中醫藥至今二十四年有餘，正是因父母毅力和意志從而改變命運走到今天。四個兒女，跟著我們最久就是碧慧，如今，眼見我到了退休年齡依然幹勁十足，上班、寫作、運動三不誤，或許，這些對她的成長有潛移默化的作用。（全文完）（2021年10月10日）

本文作者：余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