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滿丹頂濃

作者：簡西

墨爾本的五月秋意漸濃，馬路兩旁的行道樹在你恍恍然中已換上了華麗的秋裝，一場盛大的落葉舞會只等秋風奏響第一個音符。雨季的空氣中飄散著細微濕潤的草木清香，煙雨朦朧中，樹葉暈染上五彩的顏色。黃的花、紅的葉、藍的山……思量著那山裡一定到處都是觸眼可及的繽紛秋意了。

清晨的CBD街道上冷冷清清，整個城市還在酣夢中未曾蘇醒，一夜的狂風驟雨打落的樹葉浸泡在落水溝里來不及腐爛，讓人覺得城市就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大街小巷像網絲般向泛白的天際線延展，而人不過是粘在上面的一粒粒灰塵，使你只想快速地逃離。

遠遠的就瞅見預定的秋遊巴士早已停泊在了路口，三五成群的年輕人捧著珍珠奶茶在街邊閑聊等著上車。司機貴叔拿著一塊抹布正在擦拭檔風玻璃，辛迪看了眼時鐘離發車還有5分鐘，環顧四周搜索著最近的咖啡店，「司機師傅，我要去買杯咖啡，能等我幾分鐘嗎？」

貴叔抖了抖抹布微微蹙眉：「馬上要發車了，你能在發車前喝完咖啡嗎？車上可不允許飲食！」貴叔的語氣里透著不容置疑的嚴厲。

「咖啡那麼燙，怎麼可能一口氣喝得完，算了算了不買了！」辛迪一時惱火也沒了好氣，品著咖啡游車河的小資做派被打碎了，缺了咖啡的早晨就只剩下散不盡的起床氣了。

辛迪不爽地拉著我，拍著車門大聲嚷道：「我們要上車！一大早這麼涼想凍死我們呀！」

「這貴叔太不通融了，那咱們就趕緊上車搶個前排座位以防長途暈車。」辛迪壓低嗓音暗戳戳地附在我耳邊輕聲提醒。

車門開了，大家爭先恐後魚貫上車。

「誒呦……」一聲嬌呼，蜂擁的腳步全被釘在了車門口，一股濃郁的草莓香氣從敞開的車門口瀰漫開來，只見幾節車台階上流淌著粉紅粘稠的奶液。捧著奶茶杯的直發妹妹腳下被台階磕絆著，身子就近伏倒在了前排座位上，嘴裡還叼著根吸管。

「說了不能在車上飲食，就是擔心你們不小心灑出來，」 貴叔嗔怪著趕緊拿了抹布紙巾來擦拭，「看，這不，擔心啥就來啥，帶甜味的食物會招來大螞蟻，上次就有乘客被大螞蟻咬傷了。」貴叔不住地搖頭嘆息。闖禍的女生怯懦著不敢吱聲，嗞溜一下把奶茶一吸而盡。

辛迪的心思從一開始對貴叔的不爽，又到剛才瞧見奶茶翻地的幸災樂禍，再到此刻聽了貴叔的一番解釋，適才對自己的小心思起了點愧疚之意。可盯著那女生豐滿的臀部想像著她被大螞蟻叮咬的情形，頓覺意猶未盡哈。

車行一個半小時就到了在著名的丹頂濃山脈，墨爾本的世外桃源。在蒙蒙秋雨中，群山籠罩著迷離的霧氣，白樺樹、梧桐樹、銀杏樹、山毛櫸、桉樹、楓樹，間或有早開的杜鵑花點綴其間，疊翠流金，時而秋風掠過，層巒疊嶂間驚起陣陣如波的漣漪。

山間的瀑布流水潺潺，種種風情，碧藍出塵，金色、紅色的葉子落入水中，滿山遍野的流彩溢金，就連溪水中的岩石都披上了斑斕的秋衣，這樣的景緻，真是勝卻人間無數。感謝幾十年前，有英國的園丁來到了這裡，精心打造了這一片風景秀麗的花園。

在秋風細雨里，一切都是那麼靜美，幾座木橋通向湖心，兩岸的樹或英姿颯爽，或婆娑起舞，金色里夾雜著淡淡的橘紅，山裡雨霧繚繞，小徑通幽，山迴路轉，在那不經意的轉角處，總會和推著嬰兒車的年輕夫妻，亦或是牽著小狗的老人不期而遇，然後漸行漸遠，在山路的盡頭留下一道美麗的風景，自然和諧的人間仙境亦與這般景色無二！

滿目鮮明的秋葉完成了這一幅美妙的秋日圖畫，像畫師在畫布上打翻了他的油彩。穿插其間的湖面倒映著的秋葉木橋，揉碎了一池的秋水，白雲偶爾投影在波心蕩漾的藍天里。湖心小島上甜蜜的情侶在美景里留影，美景映襯著他們青春的身影，他們亦成就了一幅浪漫唯美的油畫。

湖邊咖啡館，辛迪和我點了杯拿鐵咖啡配上香草蛋糕，坐在戶外歇腳閑聊，瞥見不遠處貴叔正坐在山崖邊的木樑護欄上看著群山默默然，一覽眾山小的背影似乎透著幾許蒼涼。

「貴叔，在看什麼呢？」辛迪訕笑著招手和他打招呼。「我也和你們一樣啊，在享受人生呢！」貴叔站起身撣了撣衣角離了山崖，氣定神閑地漫步走來，一屁股就坐在了對面的樹墩上。

「老外做的蛋糕太甜了，吃了又要長胖了，貴叔你要嘗嘗看嗎？」辛迪端著切成小塊的蛋糕盤，纖細的手臂像藤曼一樣徑直向著樹墩繞去。「你們女人都這麼麻煩，怎麼胖不胖的都要減肥，」貴叔拿起一塊蛋糕不客氣地懟了一句，「有得吃還要挑！」

「看我這一身栗子肉最能抗飢抗摔抗瘟疫，哈哈哈……「貴叔砰砰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朗聲大笑。

一番閑聊下來，得知貴叔的老母親在國內都快思兒成疾了，每次視頻聊天，聊著聊著就隔著電腦屏涕淚漣漣，「就怕那電腦泡在淚水裡會短路啊！」現如今疫情讓回國的路途一片渺茫，「真是愁煞特人了。」貴叔撫額吐著槽點一陣胸悶！

移步走進楓樹園，我拾起一片楓葉，看它染著瑟瑟的秋意，願它隨了貴叔的心事，消散這一眼的闌珊。山間那條被秋色無數次熏染的路記載著多少世人的故事啊！

異鄉的秋天在這一瞬間解凍了我內心的荒蕪和悲涼，點點滴滴，淺淺深深，在你我逐漸沉穩的年輪中，是否仍能看到上蒼那包含詩情目光中的歡樂和頌讚。

一抬頭，只見千萬霜葉紛相競技，或凝重，或含蓄，或深沉，或羞澀，或隱秘，或張揚，或傲立，或婆娑，填充著秋的每一寸光陰。那如血的紅，那明麗的黃，搖曳恣意天然，那磁石般的色彩是直往你心裏面去的。

上蒼要用他悲憫的大手撫平這世間一切的疾苦！他顧盼的明目溫柔而迷人，邂逅他，你宛若一襲青衫的詩人，一鬢長發的畫者，一腔微醺的騷客。你的靈感被他擎著的一蓬蓬篝火炙烤著燃燒著，可吟詠，可放浪，可潑墨。

秋葉是經由輕霜的沁染而覆上了濃烈的色彩，生命是在顛沛流離之後才體現出了上帝的真意。異鄉一沾秋就會把你我的思緒打濕，我那布滿鄉愁的行囊啊，何時才能在故鄉把那飽經風霜的塵埃抹去……

（2021年秋於墨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