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六月以來,我一直處於憤怒的邊緣,憤怒到想把新買的手機摔到牆上、想對街上走得太慢的行人狂喊、想把牙齒咬到出血。
儘管我對林鄭月娥沒有任何期望,但在這個時候,林鄭月娥拒絕說出「撤銷送中案」讓我感到憤怒,那是因為她太傲慢,傲慢得像大嶼山一般;我一直對五毛沒有任何興趣,但此次事件讓我對他們感到憤怒;我對事不關己的香港人感到憤怒,當他們的同齡人在街頭遭受毆打時,他們卻在Instagram上分享徒步旅行、衝浪或喝酒的照片;我也對自己感到憤怒,我的記者朋友們在前線都已經筋疲力盡了,而我卻坐在辦公桌旁寫著無關緊要的東西;過去的一個月里,我臨睡前用手機查閱香港最新情況後,都會焦慮得無法入睡,我真的對前線警察拼力鎮壓抗爭者感到憤怒!
上周,我和未婚夫在日本大阪訂婚,當我宣布這個消息時,幾位朋友卻說:「這是壞日子裡傳來的好消息。昨晚,午夜剛過,我們到達了香港,看到了關於元朗襲擊事件的新聞——警察在我的居所上環公寓附近使用了催淚彈,抗議者在牆上留下了標語:「光復香港」、「時代革命」。
由於擔心公寓附近的道路被封,我們叫不到計程車回家,未婚夫的父母親自到九龍站接我們,他的母親摟著我,向我們表示祝賀。他的父母都是和平遊行的參與者,我們在車上一直談論元朗襲擊事件。
大概在2014年的「雨傘運動」發生後一年,我與未婚夫第一次約會,我們很快達成共識,決定長期留在香港。即使「雨傘運動」以失敗告終,也沒有抹滅我們對未來的希望,我們似乎懷著「為香港而戰」的信念,草根運動正在整個城市的社區層面遍地開花,政治形勢正在發生急劇變化。
之後,在過去2年里,我們重新討論了當初長期留在香港的誓言。我們願意在多大程度上信守諾言?換句話說,發生什麼事情會讓我們離開香港?是通過了「23條」?是當第一位維權律師或記者被判入獄?還是2047年的來臨?
我曾經心懷苦澀和嫉妒看著能夠離開香港的人。能夠離開這裡需要一點特權,沒有外國護照和較高職業技能的人,是無法離開的。我想起了在「魚蛋革命」(Fishball Revolution)時期,作家WaWa寫給她未出世女兒的信,這封信描述了她不得不痛苦離開自己深愛的地方。
那麼如果有一天我們離開香港,或許在我們的假期中,我的夥伴打開wifi,一邊享受美食一邊觀看新聞直播,在那個城市裡長大的人怎麼可能從遠處觀看事態發展而不會感到悲傷呢?然而,如果我們留下來不走,我們怎麼又能目睹一切而不心碎呢?
在過去的幾年裡,為了捍衛自由,不同年代的香港人都遭受過創傷。想像一下:年近40歲的80後,曾經歷過「菜園村事件」——為了守護自己的家園不能因為建造高鐵而遭拆除,開展了一系列的抗議活動;也經歷過「喜帖街重建事件」,還經歷過「反新界東北撥款示威」,但你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沒有阻止政府的行動。
對那些20歲出頭的人,當你還是一名大學生時,你經歷過雨傘運動,你看著好朋友被胡椒噴霧和催淚彈擊中,你看到了觀察家們開始貶低這個城市。當你18歲,第一次獲得了選舉權時,你投票的候選人雖然在選舉中勝出,卻又被後來的釋法踢出了立法機關。當你14歲,第一次參加政治運動時,雖然你只是舉標語和喊口號,卻被政府稱為「暴徒」。香港民眾怎麼會不失望?
這些天我經常淚水漣漣,當我得知又有人為了捍衛香港的自由而自殺時;當我看到「人人參與」的標語牌時;當我看到有人跪在地上懇求暴徒不要打人的鏡頭時;當我意識到早期逃離香港的人可能永遠不會回來時;當我走過香港連儂牆時;當「銀髮族白衣靜默遊行」聲援年輕人的時候,讓我想起了在影片《十年》中,一個讓我感動飆淚的場景:一位老婦人親眼目睹警察殘酷毆打一名年輕抗議者,她選擇在金鐘自焚表達對青年的支持。我甚至會擔心,我是不是還要痛哭30年。
我不知道未來的出路在哪裡?我不知道形勢是否會有轉機?我只想對大家說:大家保重,記住謹守崗位,同中共斗長命。
作者:Karen(一位香港記者與作家)
翻譯:黎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