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春天的一個早晨,香港工聯會派人專程隆而重之地贈送了一部26英寸的菲力浦彩色電視機給深圳工人文化宮,這是中國第一部可以接收香港電視節目的電視機。當時,中國尚未實行開放政策,深圳尚未成立特區,深港兩地仿如隔世,雖然近在咫尺,但卻好像遠在天邊。對於許多深圳人來說,香港是一個神秘而又陌生的地方。
當時政策規定,嚴禁收看香港電視節目 。
不知是出於好奇心的驅使,還是逆反心理在作怪,工人文化宮的職工幹部,竟然夠膽冒天下之大不韙,晚晚躲進電視室偷看香港電視節目,成了中國大陸第一批有機會觀看香港電視節目的百姓平民。
每天晚上十時半,播放完中央電視台的節目後,工人文化宮立即清場,先把所有的外人趕跑,然後文化宮的「內人」們從主任到員工一個個像做賊似的,左瞧瞧,右瞅瞅,偷偷摸摸地悄悄溜進電視室,關上嚴嚴實實的大門,拉下厚厚重重的窗帘,熄滅了室內室外的全部電燈,然後,把電視機調到香港頻道,把音量降至最低,各就各位,端坐機前,細心觀賞。經常一直看到通霄,直到香港的四個電視台的節目全部播完為止。
不過,這種平靜的局面並沒能維持多久,漸漸地,職工攜來家屬,家屬邀來朋友,朋友又帶來朋友,觀眾越來越多,把這間小小的電視室擠得幾乎爆棚,來遲了的人只能站在後邊的椅子上,只能踮高腳尖,只能伸長脖子,但儘管如此,電視室的空間畢竟十分有限,不少人仍不得其門而入,他們只能把腦袋貼住門縫,伸長耳朵,似乎只要能讓他們聽一聽香港電視,也算過了一把癮。有一次,幾個供電所的工人因為擠不進去,一怒之下,竟去拉下變壓器的電閘,結果是大家都看不成。
由於人們通霄達旦地沉迷於香港電視,以至第二天上班時都無精打采,有些人體力不支,甚至在辦公室里呼呼大睡,令他們的上司甚為不滿。但是,當那些上司們問明原委後,第二天晚上也加入了這群觀眾的行列。
1980年,中國政府打開國門,允許電視機進口,深圳人聞訊,尤為雀躍,千方百計托香港的親戚帶電視機回來,有錢的就帶台彩電,沒錢的帶台黑白也行。香港一些精明的商人趕緊把本來已經被更新換代淘汰了的黑白電視機從倉底里挖出來拋售,竟也發了一筆小財。
不到一年時間,深圳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了電視機。香港電視把深圳人的業餘時間全佔領了,曾有一段日子,夜幕降臨以後,深圳便萬人空巷,商店關門,汽車停駛,人人都躲在家裡看香港電視,有些家庭主婦連飯也不願煮,一家老少用電視節目蘸著麵包算是晚飯,一看就看到深夜,甚至有不少人一直看到天亮。清晨,人們用冷水抹抹臉,就眯著惺忪的睡眼,拖著疲憊的腳步去上班。
不過,白天上班,晚上通霄看電視,這種瘋狂勁終究不能持久,人們堅持了一段日子以後,最後連精力旺盛的鐵人也熬不住了。幸而,這段日子並不長,隨著深圳開放的步伐越來越大,人們對香港的了解越來越多,好奇心開始逐漸消退,深圳人對香港電視不再飢不擇食,不再毫無節制,人們開始學會挑挑揀揀,開始學會選擇較好的電視節目觀看了。於是,人們不再終日廝守在電視機前,人們重新走上街頭,走進電影院,走入歌舞廳,走向圖書館,走去健身室,走往夜大學……
八十年代初,北京有一位文學編輯去深圳開會,報到時第一句話就打探:「這次會議放什麼內部電影?」他說,凡在內地開會,必先了解這方面的行情,以決定這次會議的「附加值」。
工作人員回答道:「我們這兒天天晚上都放『內部電影』。」
「真的?」北京老編欣喜若狂,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沒多久,這位老編就了解到,香港的兩個英文電視台天天晚上九點半都播一部「猛片」,其中有改編自世界名著的《戰爭與和平》、《亂世佳人》,也有榮獲奧斯卡獎的《畢業生》,既有日本的《大將軍》,也有澳大利亞的《重歸伊甸園》,還有荷里活的鴻篇巨製《星球大戰》等等,品種豐富,題材多樣。這些「內部片」當時在國內難得一見,即使是「內部會議」也不可能天天晚上都有機會觀看。
這位北京老編是個電影迷,從深圳開完會回到北京後不久,他就打報告申請調來深圳工作了。
自從深圳「引進」香港電視,至今已時過四十多年,四十年間,深圳發生了翻天復地的變化,深港交流也日漸增多,今天,不僅香港的電視可以越過界河,中國大陸的電視也同樣可以越過界河,香港人如今也可以安坐家中,用他們的電視機收看中央台、廣東台以及深圳台的節目了。
作者:周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