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故事

我在墨爾本的英國移民導師Gillian

我的導師Gillian快要死了,還有幾星期的生命。她是我在澳大利亞墨爾本Toastmaster的Mentor,且稱呼她為導師吧。

2015年,我到墨爾本定居不久,就加入了一家Toastmaster 。那是一家全球性的非盈利機構,訓練公眾演講能力。Gillian在那傢俱樂部是老資格會員了,大約20年了吧。她的演講平和、穩重、幹練,好像和朋友談話一樣。而我口吃,英文又不是母語,公眾演講很是吃力。過了大半年,我問負責培訓的會員:可以找Gillian做我的Mentor嗎?Gillian欣然同意。她指導我說:演講的時候,停頓很重要,講完了一個點,心中默念1、2,或者1、2、3、4,然後,再講下一個點。我遵從她的教導,慢慢地,果然把口吃和緊張控制住了。

Gillian是英國移民,應該是很小的時候就搬來澳大利亞了。那時侯,應該是二戰剛結束,大批的歐洲人逃離破敗不堪的大陸和英倫三島,到澳大利亞謀生。所以,她說話還帶著些英國口音,柔柔的,有點兒吞音的感覺,和奔放的澳大利亞大嗓門不同。我認識Gillian的時候,她已經退休了,丈夫已經去世,四個孩子也都離開了家,她一個人生活。她還感嘆:四個孩子實在太多了,兩個就足夠了。如果沒有四個孩子,她的生活會很不一樣。

2017年底,她不大來參加聚會了。問起來,原來發現了腦瘤,或者腦癌,很嚴重的那種,要準備手術和化療了。我想去看看她,被告知她住院的環境要求無菌,而且手術後很虛弱,並不適合探望。那個時候,我還一心以為,Gillian手術後,會很快好起來。化療,對於西方人的有效程度,好象明顯高於東方人。這個治療方法,本來就是歐洲人發明的。

2018年初,俱樂部續交會員費的時候,Gillian居然回復說,暫時不續交了,因為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

於是,我和一個會員朋友決定去看看她。那個時候,她已經做了一次手術,回家靜養了。我們到她家的時候,Gillian還能如常地聊天,語速和以前一樣,只是頭上添了手術的疤痕。她告訴我們,自己的狗已經送人了,遺囑也寫好,交給了可靠的執行人。她的四個孩子,一個女兒是癱瘓狀態,需要輪椅生活,她放心不下,在遺囑里也反映了。家裡貴重的東西,已經安排好送人了。她談到的一切的一切,彷彿都是為最壞的結果做準備。我當時還信心滿滿的,她一定會好起來。回到我們俱樂部,參加我們的聚會,做我的Mentor。我們知道Gillian不能談太久,聊了半小時就告辭了。她出來送我們,墨爾本的三月正值仲夏,明晃晃的陽光下,看不出Gillian會有什麼太糟糕的結局。

一眨眼半年多過去了。再聽到Gillian的消息,她已經第二次化療結束,卻是最糟的結果:還有幾周可活。去探望過她的一個會員朋友說,Gillian非常希望大家去看望她,好像在生命的最後階段,她太孤獨了。

2018年10月20日,上個星期六,我買了一束花,找到了那個幽靜的養老院。登記進入後,我四處尋找Gillian所住的33號房間,前台告訴我,33號在下面一層。我怔了一下,因為從停車場直接就來到前台了,怎麼還有地下一層給人住?

果然有地下一層。那是一個靠山坡而建的樓房,二樓和主馬路在同一個平面。地下一層,一面應該可以看到外面的風景,另外一面,靠著被挖掉的垂直的山坡。Gillian住的33號房窗外,就是一個垂直的山坡。無論白天外面陽光多麼明媚,Gillian的房間,永遠都是幽暗的。

我進去的時候,Gillian正座在病床上,面前的食物架子上,放著午餐。Gillian一手拿著叉子,獃獃的,什麼也不做,面前的午飯,僅僅吃了十分之一都不到。午飯是12點開始供應,我到達的時候,已經下午兩點了。難道Gillian就這樣一直拿著叉子兩個小時嗎?護工進來了,說:親愛的,快別吃了,食物已經太冷了。護工撤走食物架子,把Gillian的病床放平了些。我和Gillian打招呼,她居然認出了我。她說話的聲音、語調都沒有怎麼變,只是只能說一些短的句子了。更多的時候,她做著手勢,卻說不出話來,試了幾下,就放棄了,然後長久沉默地窩在病床上。

她的生命真的還剩下幾周嗎?她真的正在死亡嗎?經過了兩次化療,醫生的預期,應該是靠譜的。那是一個臨終老年人護理中心,並非養老院。每個老人,都已經喪失了基本的健康狀態,要麼做在輪椅上,要麼躺在病床上,都好像神情恍惚在自己的世界裡。

Gillian的房間,應該是最便宜的吧,地下一層,窗戶外面是堵光禿禿的牆,終日不見陽光。在她離開這個世界的最後日子裡,Gillian就租住在這裡,房間不是她的,衛生間不是她的,床也不是她的。她的正前方,擺了幾張相框,是她去世的丈夫和她的孩子,還有孫子、孫女給她畫的塗鴉等。那是她在人世間留戀的美好時光。電視機旁邊的柜子下,放著兩雙鞋。旁邊的椅子背上,掛著她的兩件外套。我見過她在俱樂部聚會的時候穿過那外套。除此之外,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了。房間里,連一個衣櫃也沒有。所有的東西,要麼擺在檯子上,要麼放在地上。放在哪兒,對於Gillian來說,有什麼區別嗎?她還能下床走路嗎?護工會把Gillian抱下床,挪到輪椅上,推出去,看看墨爾本春天的陽光和花草嗎?

人活一生,在這人世間享用的一切,一件一件丟棄,最後來到這個房間,只留下兩雙鞋、幾件衣服,和幾張美好時光的照片,準備撒手離去。

 

 

作者:floaterAU ,於2018年10月25日發布

來源:文學城網

圖片:網路

This post was last modified on 2018年12月29日 1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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