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澳洲】開往春天的列車

澳洲生活

在火車來的前兩分鐘,我刷卡進站。站台上的人不多,乍暖還寒的天氣里,等車的人都如向日葵般朝著有陽光的地方或立或坐。站在我右側的一個白人老太直至火車呼嘯跟前了才將書收入囊中。我緩緩地跟在她後面上了車。

清晨九點鐘的火車裡座位寬裕,我便找了個心儀的位置坐下。那個手不釋卷的老太太就坐在我的對面。在墨爾本,我經常會在公交車或其他任何公共交通工具上看到手不釋卷的可愛老人,他們平靜地閱讀著一本本厚厚的書籍,面容慈祥,神情專註,那時的我總會被他們感染甚而感動。我喜歡一個人如此的狀態,他們是離幸福、離真理最近的人。

坐穩後我才發現身旁的玻璃窗破了。火車的玻璃窗怎麼會碎掉?在沒有人告知我們正確的答案之前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猜測:是被一隻滿懷好奇的碩大烏鴉親吻的?是被火車道上飛濺而起的石頭誤傷的?抑或是被哪個喝醉了酒的傢伙拿如鎚子般的硬物施暴的?這些想像於我而言都不美好,我希望它是因一個美好的原由而來的。

由於太陽光的照射,加之火車在隧道里忽進忽出,玻璃破碎的圖案便起了絢爛的變化:那由中心點向四周擴散的裂痕猶如一個貪玩的孩子向平靜的湖中心投擲了一枚石子,湖面泛起了漣漪,波光瀲灧,輕柔曼妙蕩漾開去的是墨爾本已然奏響的春的旋律。忽而間,這面破碎的窗子在滿車廂的乘客面前綻放出了一朵美麗動人的花兒,這朵大花忽閃著它的味道一路高歌,向春天挺進。

車窗外時而會疾速閃過一抹抹白的、粉的、紅的印跡,那積蓄了一個冬天的能量正在地底下醞釀著,只要春天的號角嘹亮響起它們就會開始一場場暴動,這暴動遍及南半球的每一個牆角旮旯,每一枝,每一杈,哪怕是一棵小草一朵小花,它們都積極響應熱切參與。這是一場空前絕後的革命,一樣的爭奪土地,一樣的爭權奪利,只是這革命發生在植物界,動物界在翹首以盼。

顯然,我對面的老太太也被這扇別樣的窗子吸引了,她合上書看著我給窗子照了張照片,笑著對我說:「This is a charming scenery.」我回答她:「Yes, it’s beautiful.」談話止於此,一切皆原於我實在沒有能力用更多的辭彙與她進行交流,雖然很遺憾,但是,我從她柔和的目光微笑的面龐里讀出了她與我一樣的想法,她也認為這玻璃碎得很唯美。

下車前我在心裡深情地與這不期而遇的「春的使者」告別,我不知道當我返程的時候是否還能與這開在窗戶上的大花邂逅,安慰的是我已經把它留在我的記憶里了。

這些日子,在Box Hill下火車後我會特意避開右側的站台盡量從左側走。因為在右側站台的地面上我曾親眼目睹一朵鮮紅的花朵綻放,它開在了錯誤的季節里,從一開始便註定是一場悲劇——一個老人仰面倒在了血泊里。我看到他的時候他身旁已經圍著一群人了,有車站工作人員,有警察,有醫護人員,還有焦灼旁觀者。從現場情況看,這個老人沒有家人或朋友的陪伴,他隻身一人來到火車站坐火車,因不知名的原因倒在了地上並生命垂危。人群中有一個五十多歲的華裔女子在哽咽,急切地把頭伸向人群中想知道狀況。看到離她最近的我也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她便一發不可收拾地淚目了:「我的老頭子也是這樣,一個人外出,突然腦溢血就倒地了,當時沒有一個人在他身邊,醫院通知我們的時候他已經走了……就發生在兩天前啊……」她的情緒有點失控,顯然,倒在地上的這位老者如一支鋒利的勾子把她深痛的記憶鉤起了,挖心掏肺般地疼痛讓她渾身顫慄,她說:「這個人應該不會死的,因為有這麼多人來救他,可憐了我的老頭,他遇到危險的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啊……」我不知如何去安慰她,一邊用手拍著她的背,一邊在心裡不斷祈禱這個倒在地上的老者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那朵開在地上的血色大花很快就被清除了,但我還是不願從它身邊踏過,我相信不但人有記憶,就連地面長椅陽光和空氣都會有記憶的,它們也一樣記得這個不幸又萬幸的人。相信他經過救治一定回到了親人身邊。

就在那一周,我的英語培訓班裡便給了我們一張表格,上面須得填上自己的電話,郵箱,家庭住址以及當你在緊急情況下可以聯繫得上的親人或朋友。

這樣的一個小插曲發生在寒風凜冽的冬日,沒有袖手旁觀的冷漠,沒有扶與不扶的矛盾糾結。這是我喜歡這片土地的一個深層原因。在墨爾本這片神聖的土地上,我經常會被陌生人善意的舉動溫暖著感動著。在我看來,一個個弱勢群體能否被民眾被政府深切地關愛著,這是對一個國家好與不好最重要的評判標準之一。這樣的國度才會有光明的前景,才有溫度,才能給予人民幸福感。安全感、被認同、被尊重這是做為一個人最基本的需求,我們必須允許包容甚至是敞開懷抱去接納欣賞別人與自己的不同,世界因為不同才如此的精彩紛呈。

漸次鋪展開的春的畫卷總是讓我經常想起那朵開放在火車車窗上的美麗大花,人的思維很活躍,面對同一件事物不同的人會做出許多不同的反應,如果一個悲觀主義者遇上了這種情況他可能會馬上拿起電話打到火車管理處,告知工作人員從哪到哪的火車車窗玻璃破了一塊,可能影響到乘客的安全。當然,這是正常人的思維,沒有人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只有我這樣的異想分子才會把玻璃碎碴當成花,這異想天開的背後或多或少的都有一些自己想逃避的現實,現實不容樂觀,只好用想像將它美化。

每天當我踏上火車的時候總會在心裡告訴自己,這是一列開往春天的火車——滿載著愛與希望!

 

作者:郭娟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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