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生活網)
時隔12年,帶領的中國女排以3:1戰勝塞爾維亞隊,重回世界之巔。
撤!不能躺在榮譽上
1986年,我正式退役了,先去北師大學英語。半年後,有一個機會,我決定公派自費去留學。
當時的想法很簡單,我只想出去一兩年,學學語言、開開眼界。另一個原因是,在中國女排這些年,得到很多榮譽,人們對女排隊員幾乎是家喻戶曉。雖然退役了,可我不能像普通人一樣自由自在地生活,老是被別人注意,身不由己,連上個街買東西,都受拘束。有一次,我想去看電影,買了票,故意遲到幾分鐘,等黑燈了,開演了,我們才找到位子坐下。沒想到剛坐下,也許是我們倆的個子太高,還是被幾個觀眾發現了,「郎平,郎平」地叫起來,這一叫,整個劇場都不安寧了,我一看情況不妙,趕緊撤。
可是,很多人不理解我的「撤」。他們總覺得,「女排」是中國的象徵,我是典型的「民族英雄」,似乎不應該加入這股「出國潮」。也有人挽留我:「你是世界冠軍,你是有功之臣,國家不會虧待你的。」
我覺得自己似乎被誤解了,我不是怕「虧待」,我就是覺得,國家和人民待我太好,我不能再躺在「冠軍」的獎盃上吃一輩子老本,不能天天坐在榮譽上。 「世界冠軍」 只說明我的過去,而一旦從女排的隊伍中退下來,我什麼都不是,我得重新學習本領,我得重新開始生活,必須把自己看成 「一無所有」 ……
我不願當官
也有人說,不是可以到體校、體委做領導工作嗎,但是,我不願意當宮。
有一次很深刻的教訓,我耿耿於懷,發誓不當官。
那年,我們在湖南的郴州訓練。那時的訓練基地條件很差,是那種竹棚子,透風的,冬天很冷。一個星期天,郴州基地的主任來找我,說領隊讓我跟他去一趟國家經委。那個時候的我很單純,心想,是領導安排的事情我總得去做。到了那兒,我才知道,這個基地主任是向國家經委要錢,說是建設訓練基地,我也幫著說話呀。也許,我說話管點用,上面果然給予考慮,很快就撥了錢。但是,我後來才知道,這筆款到位以後,他們並沒有馬上用來建設訓練基地。有人把這情況告到紀檢委,還提到了我,說是郎平去要的錢。體委要我寫檢查。我覺得特委屈,是隊里的領導安排我去的,我只知道他們要錢是為了建設訓練基地,至於他們拿了錢用在什麼地方,我根本不知道。可是,領隊把責任推得一千二凈,他說他沒讓我去。
體委的批評很嚴厲:郎平,你要謙虛謹慎,你拿了世界冠軍,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到處耍錢!後來,我只得寫了個情況彙報交上去,上面也沒再追究。
但這事的陰影在我心裡再也抹不去。當了官就得順著別人說話,上面說什麼,你就得說什麼。我沒這個「修養」 ,心太軟,老同情人,不是當官的料。所以,1987年4月我離開北京,到美國選學了體育管理。
一無所有的「國際農民」
到美國後,因為我拿的是公派自費的簽證,所以不能工作,沒有經濟來源。
一開始,我住在洛杉磯的朋友何吉家。何吉看我穿的是奧運會代表團統一的制服,就要帶我去買衣服。進商店一看,一套普通的衣服都要七八十美元,我下不了手。再說,花人家的錢,心裡更不是滋味。
因為不能工作,我就只能把何吉家當作公家食堂,我吃飽了肚子,吃餓了心。以前都是高高在上的,現在,一下子落到最底層,還得靠人家借我汽車、給我買衣服,我所有的優勢一時都沒有了,心裡很難平衡。
後來,我慢慢地想通了。我來美國學習,就是要掌握自己過去沒有的東西,開始新的奮鬥。於是,我決定離開華人比較集中的洛杉磯,去美國西南部的新墨西哥州,因為不想老生活在他們的庇護之下。
移居新墨西哥州後,我在大學排球隊做助教。學校給我的待遇是,可以免費讀書。但說是做助教,其實就是在哄著一些水平很差的隊員。一開始,我心裡很難接受:我是世界冠軍隊隊員,跑到這兒來哄一群幾乎不會打球的大學生,位置整個是顛倒。但我不得不說服自己:不想顛倒,回中國去,你來美國,就是找「顛倒」 來的。
為了獨立自給,那年夏天,我在十個夏令營做教練,教孩子們打排球。來參加夏令營的孩子,純粹是為了玩,從早到晚都得陪著他們、哄著他們,特別辛苦。當時,我語言還不過關,要表達點什麼特別費勁。
那時的我特別窮,白天讀書時的那頓午飯,我不捨得去學校食堂吃,就自己做三明治帶飯,去超市買點色拉醬、洋白菜、西紅柿、火腿,再買兩片麵包一夾,這樣,花五六美元,一頓快餐的錢,我可以吃一個星期。但吃到後來,見到三明治就想吐。
第一次回國,和女排老隊員一起去哈爾濱市打一場表演賽,我的那些老隊友,大都是處長、主任級幹部,可我還是個窮學生,我笑稱自己是「國際農民」。
第一次為錢打球。
生活不獨立,感覺便不完整,所以我必須勤工儉學給自己掙學費,更重要的是,這對我們中國運動員的價值是一種證明。1989年,義大利甲A排球俱樂部老闆聘用我,我太興奮了,拿了人家的錢,我得好好乾。我攢足了千勁,結果,第一天訓練,活動得太猛,把肌肉拉傷了,但輕傷不下火線。第二天比賽,照打不誤,我用一條半腿在那兒跳,3:0就把對方拿下了。
年輕時的郎平
很快,我成了隊里的主力。但是,賽季打到一半,我的右膝關節嚴重受傷,同時又崴了腳,不得不動手術。醫生關照,必須休息一個月。
我心裡又著急又難過,這樣,我等於耍缺席四場球,結果,四場球全輸了。老闆一見我,總是這句話:「你的膝關節怎麼樣?」而他的表情是在說:「你的膝 關節怎麼還不好?」我當然理解老闆的心情,俱樂部是靠贏球才生存的。我每天一看老闆的臉色,就知道是贏球了還是輸球了,他的臉像天氣預報。而且,一輸球,老闆不高興了,工資拖著不發……
後來,我沒等傷好利索,就咬牙上場,讓朋友從美國給我寄來止疼片,先吞下四片再上場。有一陣,軟骨碎了,小碎片就在關節里跑,又卡在了骨縫裡,疼啊,刺激骨膜出水,四周都是積液。比賽前,先讓醫生把積液抽出來,打完比賽再抽,沒辦法,多痛苦、多麻煩,我也得堅持。你拿人家的錢,幹不了也得干,我真是賣命地打。這是一種全新的感受,是我生平第一次為錢打球。
一年後,我的簽證因為這段工作經歷,變為「工作簽證」,在美國可以辦了。而更令人欣慰的是,我以560分的托福成績通過了語言關,而且,經過嚴格的考試,成為新墨西哥大學體育管理專業的研究生。
大學畢業後,我留在美國生活,直到1995年應邀回國執教。而這段8年的海外生活經歷,歷練了我的心智,我已經把自己這個 「世界冠軍」 一腳一腳地踩到地上了,踩得很踏實。
如果我沒有經歷過出國後「一文不名、一無所有」的生活,沒有這些起起落落、沉沉浮浮的經歷,我的人生不會有第二次起航。
圖文:網路
This post was last modified on 2018年3月3日 1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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