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2-19 01:50
文/清箫
今天继续讲《古文辞类纂》。上期讲了姚鼐在此书序目中所谓的神、理、气、味、格、律、声、色,这是序目里最关键的部份。下面我会结合该序目以及不同文体的范文,带大家一起欣赏古文,提升鉴赏与写作水平。古文有些写法在现代依然不过时,取决于学者怎样运用。希望能帮到大家。
《古文辞类纂》序目最关键的一段是:“凡文之体类十三,而所以为文者八,曰:神、理、气、味、格、律、声、色。神、理、气、味者,文之精也;格、律、声、色者,文之粗也。然苟舍其粗,则精者亦胡以寓焉。学者之于古人,必始而遇其粗,中而遇其精,终则御其精者而遗其粗者。”一是简介古文分类,二是概述构成一篇文章的神、理、气、味、格、律、声、色。现在我们简单回顾一下此书的13个文体类别:论辨、序跋、奏议、书说、赠序、诏令、传状、碑志、杂记、箴铭、颂赞、辞赋、哀祭。这13类文体或许乍看难以理解,我们不妨进一步归纳,其实可以归为三大类:
1、说理(论辨、序跋、奏议、书说、赠序、诏令)
2、记事(传状、碑志、杂记)
3、抒情(箴铭、颂赞、辞赋、哀祭)
这样是不是更加简单清晰了?论辨、序跋、奏议、书说、赠序、诏令之文以理为主;传状、碑志、杂记以事为主;箴铭、颂赞、辞赋、哀祭主写情。透过姚鼐所列文体的顺序,可知他认为学文应当先学议论文,后学叙事文,最后学对辞藻精美要求较高的抒情文。我们试分析他如此安排的原因:无论是否能成为文学家,都要条理清晰,明辨是非,所以议论文是基础。记事文比议论文稍难一点,比如给一个人作传,或写墓志铭,至少要对此人的生平全面了解,并在诸多大小事中取舍,挑出最重要的事,且次序严谨,还要真实,所以很考验功底。至于颂赞、辞赋、哀祭等重在抒情的文体,写作难度更大,但即使写得不好也没关系,至少前面已经学会写最重要的议论文和记事文。
再来看《古文辞类纂》所选文章的朝代比例。其中,先秦文占11%;两汉文占20%;六朝文占1%;唐宋文占59%;明文占5%;清文占4%。唐宋文比例最大,在唐宋文中,大多数都是八大家的作品,即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曾巩、王安石的文章。而六朝文比例最小。上期介绍过“桐城三祖”的文学观,结合上期内容,各位想必不会对上述比例感到意外。
接下来我打算从《古文辞类纂》中选出一些好文赏析,不单从写作角度赏析,还会提炼出文中的道德、精神与对今人的启示。限于篇幅,我实在不能全面列举,毕竟全书共有700多篇文章。
论辨
我们先来看论辨类的范文。这一类文体的起源、特点和要求是什么呢?
姚鼐在《古文辞类纂》序目中说:“论辨类者,盖原于古之诸子,各以所学著书诏后世。孔孟之道与文,至矣。自老庄以降,道有是非,文有工拙。”姚鼐称,论辨文起源于春秋战国的诸子百家。其实论可以追溯到更早,如《尚书》中的〈盘庚〉、〈无逸〉,但那只是论的雏形。其后,论发展的下一个阶段是《论语》。《文心雕龙》〈论说第十八〉云:“圣哲彝训曰经,述经叙理曰论。论者,伦也;伦理无爽,则圣意不坠。昔仲尼微言,门人追记,故仰其经目,称为论语。盖群论立名,始于兹矣。”刘勰认为,述经叙理的著作称为论。论也就是伦,不违背伦理,即是不违背圣人之意。孔子的弟子把孔子说的话记录下来,称之为《论语》,后世以“论”为名的著作就是从这开始的。
《文心雕龙》又云:“论也者,弥纶群言,而研精一理者也。”“原夫论之为体,所以辨正然否;穷于有数,追于无形,迹坚求通,钩深取极;乃百虑之筌蹄,万事之权衡也。故其义贵圆通,辞忌枝碎:必使心与理合,弥缝莫见其隙;辞共心密,敌人不知所乘:斯其要也。是以论如析薪,贵能破理。斤利者,越理而横断;辞辨者,反义而取通;览文虽巧,而检迹如妄。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安可以曲论哉?”
我们来看刘勰说的这段是什么意思。论这一文体需要综合各家观点,然后深入研究一个道理,要辨别是非,找出论证的难点,思考应当全面,下笔也要讲得全面通透,不能写得支离破碎,要严密到使反对方找不出破绽。写论文就像砍柴,贵在恰好把理劈开,而不能越过理。有些人虽然文辞巧妙,但道理是错的,那就是徒有其表,说理会很勉强,所以写论文的人应先确保自己的观点不是歪理。
论可以评历史,如贾谊〈过秦论〉;论也可以评时政,如韩愈〈争臣论〉、欧阳修〈朋党论〉;还可以论学术,如司马谈〈论六家要指〉。
论辨文分许多小类,不仅有论这一类,还有说、解、原、辨、议。
说和解相似,都是解释阐述事物或道理之文,如韩愈〈师说〉、王安石〈复雠解〉等。
“原”是论说某事理本原之意的文,如韩愈〈原毁〉、王安石〈原过〉等。
再看什么是辨。辨是从反面驳他人的说法或做法,《古文辞类纂》选录了韩愈的〈讳辨〉、柳宗元的〈桐叶封弟辨〉。辨是怎样反驳的呢?以〈桐叶封弟辨〉为例,柳宗元此文不赞同“桐叶封弟”这一做法,推论出此事不是周公建议的,传说并不可信。相传,周成王曾拿一片梧桐叶,对弟弟叔虞开玩笑说要封他为侯,那时叔虞只是个小孩子,周公严肃提醒道:“天子无戏言。”因为要言而有信,所以周成王将唐地封给了叔虞。当然,君主应该比普通人更守信用,但柳宗元认为,玩笑话不能轻易付诸行动,假如周成王对宦官开玩笑,是否也要实行呢?如果君主做错了,就要一直改,直到做对为止。之后柳宗元进一步推论,认为建议封弟这件糊涂事不像是周公做的。这就是一种辨。
议也是驳的一种,如韩愈〈改葬服议〉、柳宗元〈晋文公问守原议〉。
论辨类的范文,我打算讲贾谊〈过秦论〉、司马谈〈论六家要指〉、韩愈〈师说〉、李翱〈复性书下〉、苏洵〈权书·六国〉。
先看贾谊〈过秦论〉。我们赏析任何一篇作品前,最好对作者有一些了解。贾谊是西汉洛阳人,既擅长辞赋,也是杰出的政论家。他二十岁时就被汉文帝召为博士,后破格迁至太中大夫,可谓是年少有为。可惜好景不长,贾谊二十三岁那年因遭权贵诋毁,被贬谪为长沙王太傅。他英年早逝,三十三岁就离世了。他写这篇〈过秦论〉,旨在为汉文帝治国提供一面镜子,以免汉朝重蹈秦朝骤亡的覆辙。〈过秦论〉既是政论,亦是史论,对后世散文写作影响巨大。
〈过秦论〉分上中下三篇,今天我们只看上篇。其主旨是“过秦”二字,即指出秦朝的过失,但文章开头是从秦国强盛之路写起。我们看历史,不该只看到一面,秦国能统一天下,必然有其道理,正的一面我们也应看到。
无论古今,政论和史论都不宜抛开叙事,如果只议论,文章会相当单调。〈过秦论上〉好在化议论为叙事,很大篇幅都是陈述史事,评论反而较少,说教味不强。多数议论文都先在第一段点出主旨,此文不然,作者按时间顺序简练概述秦从兴到亡的过程,千回百转,直至结尾才点破,如带读者一同探讨。
〈过秦论上〉开篇写道:“秦孝公据殽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此段动词用得好,“席卷”、“包举”、“囊括”、“并吞”,接连四词表现秦国的雄心,仿佛得天下如探囊取物,气势磅礴。上期多次提及气在古文中的重要性,这里连用四个雄壮之词,也是起到增强气势的作用。简单数句,便点明秦国走向强盛的内因与外因,即内有商鞅变法,外有诸侯互斗。“拱手”亦用得妙,以连横策略挑拨各诸侯,似不费吹灰之力就取得大片土地。
此下写秦孝公以后的功业,以及六国的恐惧与对策:“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
亦写六国有哪些人才:“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离横,兼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昭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
秦国是主角,六国是陪衬,但须写六国之人与事,否则文章显得单薄。讲六国人才济济,且祭出合纵策略对抗秦国,更能衬托出秦国的强大。这种衬托效果在下文更加明显。
“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遁逃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解,争割地而奉秦。秦有馀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卤。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九国之师看似强大,却无法打败秦国,“十倍之地,百万之众”与“无亡矢遗镞之费”形成鲜明对比,衬托秦国势不可挡。此处写九国人数与土地优势还有一个作用,即与下文陈涉的渺小形成对比,暂且不谈。
各位请注意“叩关”的“叩”字,为何用“叩”字呢?“叩”在此意为“敲”、“击”,指各国来攻打函谷关。《汉书》中引用的〈过秦论〉写的不是“叩关”,而是“仰关”。而《史记》写的是“叩关”。《古文辞类纂》有一句评注:“鼐按:对下开关,字作叩为当。”“叩”字更恰当,与下文“秦人开关延敌”的“开关”对应。
此时,九国的军队败了,盟约也散了,争相讨好秦国。“强国请服,弱国入朝”短短八字对形势作一概括,之后写道:“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日浅,国家无事。”至此作一顿挫。
随后叙述秦始皇一统天下的功业,字句有排山倒海之势:“及至秦王,奋六世之馀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捶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现在我著重讲一讲此处使用的顿笔之法。
“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日浅,国家无事。”文章写到这里,需要一句收束,也就是短暂的停顿、呼吸,表示上文的内容告一段落,而下文即将出现转折。顿笔恰好能为下文的转折或高潮蓄力,往往当下文要写关键事件和文字时,需要用顿笔之法。我们演奏音乐需要呼吸,游泳需要换气,换完气才更有力,写作也是同理。文章是灵动的生命,要有抑扬顿挫,时而澎湃,时而舒缓,有些放缓之处也是呼吸之处。前几期曾谈到古文的音乐性,大家看这些好的作品是不是很巧妙呀?吴闿生评论说:“两代无事,恰好顿挫。震川所谓如人吐气一般。”“凡有要紧文字在下,必要先行停顿一般,然后气乃振厉也。”秦孝文王、庄襄王在位时间短,期间没有战事,文意上这是一顿挫之处,节奏上也是,即明代散文家归有光所说的“如人吐气”。
能不能删掉“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日浅,国家无事”这三句?虽然没讲重要的事,但假如删去,文章会变得太紧,缺少一处呼吸。姚鼐〈与石甫侄孙〉说:“大抵文章之妙,在驰骤中有顿挫,顿挫处有驰骤。若但有驰骤,即成剽滑,非真驰骤也。”文气驰骤固然好,但也需适度收敛,安排一些停顿和转折,以免文章轻浮平滑。
回到〈过秦论〉,我们看下一段,气势多么磅礴,文字何其精彩:“及至秦王,奋六世之馀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捶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俛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馀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奋六世之馀烈”承上启下,“六世”指上文提到的秦孝公、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由一“奋”字领起,后文所写的吞并周朝、统一六国、南取百越、北筑长城都是“奋”的具体表现。此段动词遒劲,如“奋”、“振”、“御”、“吞”、“履”、“却”。
叙秦之功后,贾谊讲述秦激起民愤之过:“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堕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天下已定,秦王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可能有人会觉得秦始皇很坏。我在此做一些解释。
贾谊说秦朝“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想必大家都会联想到“焚书坑儒”以及秦朝对文化的“严重破坏”。然而,后世对秦史的评论有歪曲与夸张之处,我们最好更全面、严谨地看待历史。
郑樵《通志》有两篇文为秦朝辩诬,他写道:
“陆贾,秦之巨儒也。郦食其,秦之儒生也。叔孙通,秦时以文学召,待诏博士。数岁,陈胜起,二世召博士诸儒生三十馀人而问其故,皆引《春秋》之义以对,是则秦时未尝不用儒生与经学也。况叔孙通降汉时,自有弟子百馀人。齐鲁之风亦未尝替。故项羽既亡之后,而鲁为守节礼义之国,则知秦时未尝废儒。而始皇所坑者,盖一时议论不合者耳。”
“萧何入咸阳,收秦律令图书,则秦亦未尝无书籍也。其所焚者,一时间事耳。后世不明经者,皆归之秦火,使学者不睹全书,未免乎疑以传疑。然则《易》固为全书矣,何尝见后世有明全《易》之人哉!臣向谓:秦人焚书而书存,诸儒穷经而经绝,盖为此发也。《诗》有六亡篇,乃六笙诗,本无辞。《书》有逸篇,仲尼之时已无矣,皆不因秦火。自汉已来,书籍至于今日,百不存一二,非秦人亡之也,学者自亡之耳。”
实际上,秦始皇是重视文化教育的,并没有弃用儒生和儒家经典,说“废儒”是不恰当的,说“废先王之道”就更夸张了。先王之道都在经中,经未废,先王之道何废?后世古书不全,不能都归咎于秦朝焚书,很多是因为“学者自亡”,所谓“秦人焚书而书存,诸儒穷经而经绝”。
秦朝焚书并不像有些人夸大的那样严重。《论衡》说:“不燔诸子。诸子尺书,文篇具在。”《朱子语类》称:“如秦焚书,也只是教天下焚之,他朝廷依旧留得。”“六经之类,他依旧留得。”秦始皇想要销毁的是书籍中的糟粕,而留下精华,《史记·秦始皇本纪》云:“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
刘大櫆写过一篇〈焚书辨〉,称造成经籍亡佚的人并非李斯和秦始皇,而是项羽和萧何。
刘大櫆说:“书之亡,在楚汉之兴,沛公与项羽相继入关之时也。”“书之焚,不在于李斯,而在于项籍;及其亡也,不由于始皇帝,而由于萧何。”“博士之所藏具在,未尝烧也。迨项羽入关,杀秦降王子婴,收其货宝妇女,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而后唐、虞、三代之法制,古先圣人之微言,乃始荡为灰烬,澌灭无馀。”“李斯虽烧之而未尽也。”又说:“萧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使律令图书,汉以故知天下之扼塞,及户口之多少、强弱所在。然萧何于秦博士所藏之书,所以传先王之道不绝于线者,独不闻其爱而惜之,收而宝之。彼固以圣人之经,无关于得失存亡,所以取天下之筹策也。故熟视之若无睹耳。”
典籍亡佚的原因很复杂,秦始皇虽焚书,但至少在朝廷中保留许多。相比之下,战乱期间的破坏或视而不见造成的影响应该更为严重。
此外,“坑儒”的说法是不准确的。《史记·儒林列传》记载的是“坑术士”,坑的是术士,而非儒。那时有些术士、方士行骗,秦始皇打击的是这些人。
不过,身处西方民主国家的我们,在现代的环境下,不应支持坑杀与焚书。
至于秦始皇为何铸造十二金人,这是个历史之谜,贾谊称“以弱天下之民”只是主观推测,当然这个动机是可能的。试想,当时必然期望长期和平,谁想再回到战国乱世?所以收缴兵器是可以理解的,不能因此就称其为专制。钱穆《国史大纲》对此有一段评论:“收兵器,铸金人十二……此盖均为一种弭兵理想之实施。后人专以专制说之,殊非事实。”
我们继续看〈过秦论〉。秦始皇威震四海到什么程度呢?他死后,依然“馀威震于殊俗”。和秦朝之强盛相比,陈涉多么渺小啊,“瓮牖绳枢之子,甿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然而他揭竿而起后,天下人云集响应,其他豪杰纷纷起义,不久后就推翻了秦朝。从“秦王既没,馀威震于殊俗”到“遂并起而亡秦族矣”,篇幅很短,仿佛从兴盛到灭亡是转眼间的事。这是贾谊刻意营造的效果。
前面都是叙事,此时该到思考与议论的环节了。贾谊说:“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锄耰棘矜,非铦于钩戟长铩也。谪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曩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也。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贾谊从几个方面比较了六国与起义军的差别,地位、武器、兵力、智谋、策略都不可同日而语。陈涉等起义军之弱和昔日六国之强形成鲜明对比,秦的国力、雍州、殽函没有变化,为何胜败结果差别如此之大?贾谊一步步引导读者思考,最后得出结论:“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前面的叙事和对比都是为了论证秦亡的原因在其自身。至于如何“仁义不施”,他后面还写了秦二世的问题。中篇和下篇我就不讲了。
《古文辞类纂》评注云:“固是合后二篇,义乃完,然首篇为特雄骏闳肆。”〈过秦论〉三篇里,上篇文笔最精彩,雄骏闳肆。贾谊散文写得好有一重要原因——善于辞赋,他将作赋的手法用在散文中,铺张使文气更盛、更雄骏。
此文对今日依然有很大启示,尤其是“一夫作难而七庙堕”。历史上,不仅秦朝,每个朝代兴起时都有过气吞万里之势,而落幕时都显得脆弱不堪,仿佛天要谁亡,谁不得不亡。70年前,中共夺取大陆江山,至今看似难以动摇,但说不准某天会轰然倒塌,“一夫作难而七庙堕”。
关于〈过秦论〉,我暂聊到这里。下期讲其他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