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沉城惊梦》(十七)

礼拜天清早,床头闹钟还没响,街头巷尾的播音筒以极大的音量、播出了关于义务劳动的神圣任务,及为建设伟大社会主义,义务劳动是全民都该参与的属于一种革命行动等口号。
人在澳洲

礼拜天清早,床头闹钟还没响,街头巷尾的播音筒以极大的音量、播出了关于义务劳动的神圣任务,及为建设伟大社会主义,义务劳动是全民都该参与的属于一种革命行动等口号。

婉冰和元波几乎同时给吵醒,看看挂钟,只是五时左右,婉冰先起床去张罗早餐,元波也跟著下楼。吃过粥、拿起便当和一瓶开水,就出门去,老杨及左右邻居也都启程了。在路上三、五成群踏著稀薄月色,说说笑笑,大家一般心情,如去郊外游玩的那种气氛。谁也不把义务劳动当作一回事,其实、也没人知道,将是种怎样形式的劳动呵!

在“坊”政权的办事处前,从四面八方齐集的人把那块大草坡迫到满满,路旁早己停放了七部大巴士。公安部队也派了一小组人来维持秩序,六时半,坊办事处里走出了几位穿黑衣的干部,手里拿著记事簿和扩音器。其中一位大声的指挥,人群便乱七八糟的抢著上巴士,元波上得较迟,连座位也没有;只好立在车中央的通道,在吵吵闹闹的人声中,巴士开动了。一部跟一部,吃力的前进,走了好一段路,转进了崎岖的红泥碎石道,元波和车里乘客东摇西摆,车外尘土飞扬,风过处、沙尘迎面扑下,整车人头脸都染上了色彩。

颠簸路尽,目的地黎明春新经济区就在眼前。这时、朝阳也己升起,元波随众人下车,啊!那片泥泞不堪的大荒地,极目处,人头涌动,东一堆西一组,那种混乱和吵杂,使他头晕心跳。声浪起落,一个大过一个,拼命从播音筒里向外震动。指挥的越共,事先没有规划好,如今一起来争地盘,斗成绩,比赛干劲,向上邀功。

锄头挥舞,往下挖,水源涌过来,恶臭冲天,乌黑黑的,劳动的群众,从脚到腰,不知不觉的都给臭泥淹没。寸步难移的站在原处,吃力的挣扎著把稀泥巴浆往外倒。阳光高高撒下,把热能煎炙著千张万张流满汗水的污脸;元波咬著牙,原先到野外远足的念头早己消逝无踪。

他也一锄锄的蛮认真的挖著,心中对于这种用人力来开水利的土方法,总想不出一个好理由来解释,为什么越共不用机器?而要那么多人民从城市里老远到来乱搞乱闹一通。这个水利工程在这么多各持己见的指挥者,争功而外行的东挖几条水渠,西又填几堆烂泥,究竟要开出个什么名堂来呢?元波的汗沿鼻梁流下,他手上乌溜溜的都是黑泥浆,只好放下锄,正想著不知要如何把脸颊的汗水擦干?不意在他左边,一位带著笠帽的女人,恰恰踩著泥泞移到他前面,兴高采烈的欢叫著:

“波兄,原来是你呵,真巧!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上的一条披肩,自然而

大方的为他擦拭鼻上颊边的滴滴汗珠。

“明雪,是你,真认不出来。”

“是呵! 变成乡下姑娘了。”

“很美呢! 从来未见过你一身黑衣服。”

“辛苦吗?你一定不惯了。”明雪除下笠帽,用笠帽摇摆,搧来小阵凉风,她没忘了也向元波搧几下。

“是很吃力,大家都要做,慢慢会习惯的。你呢?”

“我小时候在农村生活,这些粗工都早做过,所以比你好。”

“你怎么会做到这区来?”元波想起她并非属于同一坊区居住。她笑笑的把手上笠帽又戴上才说:“上边都是大石块,我和几位同伴慢慢移动,竟到了这儿来。也好,可以碰到你。”

“咦! 那位公安睁著眼望过来,我们动动手吧! ”元波拿起锄头,一锄锄的开始了原先的动作。明雪也不走,站在他前方,轻巧的随意的移动,元波一抬头, 明雪的双眼正瞟过来;他腼腆的报以浅笑,又赶紧低下头,心里忐忑,有份难安的感觉莫明的袭击著他。他不敢再望,但又强烈的想试多一次,自己在一锄又锄的动作下挣扎了好久,终于把前额微微的昂起,明雪那对乌亮的眼睛有一抹笑意自眉梢漾开,似乎从他低头以后,她的视线就没再移开,又再捕捉到了他的目光。               “波兄!休息了,你很卖力哟! ”

“你怎么知道?”元波有点生气,也不明白为什么,似乎他刚才的卖力,是不该被窥破的。”

“我没做多少。你想拿劳动奖章?”明雪露出皓齿,声音温柔甜蜜。

“开玩笑了,想睡在泥浆上是真的。”

离开了工地、洗了手、两人一起到树荫下;明雪拿出面包,元波打开便当,沉默的各自吃著。他吃完放下饭盒,明雪正把一个鲜橙去好皮,单手递过来,他接下掰出一半又递回去。烈日当空,炙热的照晒著,明雪边吃著鲜橙,边用笠帽搧凉风,有意无意间,风都拂向他。他很专心的吞著甘甜橙汁,享受那片刻的舒服,内心好感激,却又装成平淡自然,什么都没说,倒是明雪打破沉默 :

“我昨天收到张心的便条了。”

“呵! 有了消息,他怎样呢?”他紧张而兴奋,急忙抬头,热切的望著她。”

“他说在很远的陌生地改造劳动,要我放心;地点常更换,故没回邮的地址,叫我问候你。”

“有没有讲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没有,你有空来我家时让你看。”

“有消息,证明他平安,也放心多了。伯母很高兴,是吗?”

“是的,她还哭了一场,我也意外,去了那么久,以为今生都不会有信息了。”她低下头,语气有浓浓的伤感和幽怨。

“希望他能快点回来就太好啦 ! 我也想不到他会去那么久。”

“波兄,还没谢谢你,那天你走得太快,我连谢谢都来不及说出口。”

“哟 ! 小意思,别再提了。咦?又开工啦 ! ”元波拿起锄头,明雪伸手出去,他犹豫了几秒钟,也把手往下对著她的手一拉,她轻盈的便借力站起身,戴上帽,随著人群回到工地去。

工地上、市革委的共干似乎在争吵,结果又接到通知,早上所开的渠道作废了。男人全部往东移,女性留下填土,明雪对元波招招手,他也举手摇摇,然后往东走。整个下午再提不起劲来,拖拖拉拉谈谈笑笑的混过去;直到收队,他东张西望,明雪再没出现在他视线里。回程时、整车整队的人争先的要往外冲,越塞越凌乱,路窄径小车多人挤。收队后回到家里,前后花去三个小时,比来时多出一半的时间。

阿美阿雯看到满身乌黑奇臭的爸爸,老远的跑开去;明明在地面却要往他脚上爬,婉冰赶紧把明明抱开交给大女儿。然后强拉著元波到浴室里,一桶桶的冷水从头淋下,擦擦洗洗;肥皂涂了又抹,足足花了二、三十分钟,元波才回复了本来面目。晚饭后,倒在床上,要两个女儿捶背按摩。

“喂 ! 婉冰,下次你去,很好玩呀 ! ”

“骗鬼。要我去,出钱找人替算啦!”

“你说什么?能出钱叫人替?”元波翻过身,认真的望著太太。

“是哟 ! 卖糖的老陈今早在菜市碰到我,他小声告诉我,阮文协帮他找人。”

“真的吗?”

“真的呵!”

“和旧政权有什么分别?讲明是义务劳动,还可以用钱替代,那算什么?”元波很气愤,好像他是第一个被玩弄的傻瓜。

“听说以后每星期都要去做水利,太辛苦,可以请人替,还是好事呢 ! ”

“这样的话,有钱可以逃避义务劳动,穷人却要受苦。革命统一,说什么人民当家作主?和以前没分别。革命,只是改换了王朝,被统治的千万百姓的命运原来没变,那些主义,通通都是骗人的把戏啦 ! ”

“别想太多了,共产党讲一套做的是另一套,许多人都看出来了。你还那么天真的相信他们?”婉冰毕竟是女人,有女人天生的敏感和触觉;只用主观去评定好坏,不像元波那般事事讲客观和理论。

元波没有再出声,愕愕地想著心事,他一再的自问 :“用谎言可以治天下吗 ?”

婉冰以为他太倦而睡著了。久久、她微微的鼾声在静夜里起伏,他侧著身睁著眼,还推想著他解不开的许多结、、、、、。

更换了钱币后,全南方人民集体穷化,直接影响了市场的买卖。市面呈现著经济萧条的景象,踩踏人力车为生的,街边零售小食档,以及沿街乞讨的卖唱者比往常增多了。

原本穷苦的大众生活更加困难,群众对革命政权当初的热情和寄盼已随著时间冲淡了。街头小巷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流传一些尖酸刻薄的讽刺越共的话,这已足够反映民心的动向了。

经过了一段时日的准备,那天、元波在税务局清理了全部欠税后,阮登溪中校亲手把一张不欠税证明书交给他。并热烈的祝贺他革命意识强烈,提早觉悟,已不再剥削同胞,盼他早日回到劳动建国大军里去。

元波将那张清税单带回店去,店里的存货已经全部售清,元涛一早已来了。他母亲在店前摆设了三牲,烧香祷告,元浪平常爱开玩笑,今天也闭口,什么话都没说。他父亲含著烟斗,在门外指挥著几个老工人,把那块褪了色写著“源裕咖啡庄”的招牌拆卸下来。过往路人驻足观望,也有的妄自猜测。当招牌放到地面时,元波看到他父亲神色黯然,几十年的经营;一场政权上的大改变,竟迫得要结束业务,那份心境是很凄酸无奈。元波也很难过,他是为了父亲的那份心境而难过。

招牌拆下抬进店里,母亲也拜好神,店门拉上,一家人都在客厅里,整盘生意从此结束了。元浪把五包预先准备妥了的钱、交给店里的四位长工和厨房里的陈妈,他们骤然间面临了失业的危机,也明白东主不能再延聘的苦哀,心情沉重。

陈妈泪流满面,竟哭著咒骂越共,越骂声浪越大,元涛把她轻拉到后边厨房里去。几个老伙计也无心吃最后一餐饭,各自打点留下的衣服用品;依依不舍的分别向元波兄弟及老店东夫妇辞别。第一次、元波看到他父亲眼角含著泪,是不忍这些相处多年的职员,或是难堪自己的事业落到如此地步,甚或两者兼有的复杂感情,交并出他的泪水也未可知。

全部职工和陈妈都走后,元波兄弟沉默的望著他们所尊敬的父亲,这种时刻,他一定有话要对他们兄弟讲,果然没多久,他开口说 :

“我要你们收手,是希望能逃过一场灾害;但我们也不能坐著,要想办法给他们认为我们要为生活付出劳力的代价,以免惹得他们眼红。”

“您的意思是要我们去做工?”元涛吃惊的问。

“做工也好,搞点小工业过日子都可以,你们兄弟自己决定;最主要的是掩人耳目,有路可走时想法偷渡离开才是上策。”

“、、、、、、”元波几乎不能相信,他父亲会想出那么长远的计划,真不明白父亲心中想的路是什么?他想问、但老人又开口,语气严肃 :

“以后要节俭,留下金叶作后路,这些事不必告诉你们妈妈,也不能对外人透露半句。”

三兄弟面面相觑,都不清楚前面是怎样的一条路,迷茫了一阵子,元波不敢问,他就先离开了。

出到店外,回首一瞧,那块中越文书写的招牌拆下后,留出一大片空间,整个铺面已非本来面目。一股莫明的哀愁爬上心胸,他骤然理解父亲刚才眼角泪珠所包含的伤感是什么了。

对这个他抱持希望的新制度,首次有种难以言诠的惧畏,好像那层层面纱,一张张撕下;他看到的将不是完整的脸,还没撕完,似乎已经可以感觉到那份阴森恐怖。

他惆怅迷糊的踩著车,习惯多年的生活和工作从今天起完全改变了。应该轻松下来的,何况一向他都祈盼能放下做为一个商人的角色;恢复他本来面目,从来讨厌商场上的虚伪和应酬,以及说不完的谎话。但竟是在这种始料不到的无形压力下退出商界,心境矛盾,也就没半点高兴的情绪。

在街上游荡了好一回,他忽然想到公会的老朋友海哥那边去看看,方向决定后,就朝同庆大道踏去。

会长的商行人进人出,生意兴隆,元波是熟客,不经通传的直往楼上会址的办公室去。一推门,海哥堆满笑脸打个哈哈的站起来说 :

“溪中校刚来电话,他说你有革命意识,我应该恭喜你呢或是该怎么说?”

“海哥,那是家父的主意。”元波拉开椅子,在抬边坐下。

“真是人各有志呵 ! 你准备做什么?”

“还没打算好, 哟 ! 我倒忘了,咖啡公会的职务也该呈辞了。店的生意全结束,我已和这一行业无关啦 ! ”

“失去你这个好拍挡,真是公会和我的损失。”

“海哥,别开玩笑了,我也没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

“我会通知全体同业,应该到大罗天或玉兰亭酒楼,搞场欢送会好不好 ?”

“不、别搞那一套,没意思的。”元波连连摇手。

“黄叔叔究竟打什么主意?不经营,你总得做些什么呀 ?”林会长燃起根解放牌的烟,专注的凝视元波。

“家父希望我们搞工业或去参加劳动队伍。”

“呵哈,原来有革命意识的不是你。喂 ! 小工业是可以想,我们再合作吧 ! 我正在搞个脚踏车零件厂呢。”

“有海哥提拔,再好不过呢 ! 你原来暗中已先我觉悟啦 ! ”

“我共找了二十多股,每股二千元 ( 旧币一百万 ),你要参加几股?

元波想想,不能决定,也不知两个弟弟是否有兴趣,他说 :“先算我两股,如我弟弟肯参加,再通知你行吗?”

“没问题,你中越文都很好,行政经理就由你担任,我也免伤脑筋。”林会长放下烟,兴冲冲的拿出张纸,提笔书写,然后递给元波 :

“这是厂址,在跑马场后面,你可以先去看看,有什么意见也让我知,机器正在安装,再过几星期,应该开张了。”

“好, 先谢谢你,钱什么时候要 ?”

“莫要紧,问问阿浪、阿涛,他们肯才一起算。”

“那我去看看工厂,再见了。”

“好走,代我问候黄叔叔。”

离开咖啡公会,顺利辞去秘书职,心情倒也轻松了。更没想到无意中可以参加一份新工作,早先那份失落感竟一扫而光。人啊 ! 真是奇怪的动物,有事做时就厌倦,没事做时又怕日子难渡。

元波起劲的踏著车,东转西弯,进入阮文瑞街后,过跑马场,沿小路再踩进去。问了路人,才找到了厂址,停放好脚踏车;低头跨入一道没门的栏栅,红泥墙加盖铁片屋顶的工厂就呈现眼前。

里边安装了二十多部大小各异的机器,有车床、打磨、啤机等等,都是残旧的二手货。有几个电器技工忙著拉电线,装电灯,厂地中的空间还不少。左边有间简陋的文房,另外又有个货仓,再过去是厨房和厕所;对于那些机器,究竟可以生产出什么脚踏车零件他完全不明白。也忘了问海哥,看了厂址后等于证实了海哥告诉他的是确有其事,他是有点兴奋,就匆匆去元浪那里。

元涛早走了,他见到元浪,立即把海哥的工厂情形讲给弟弟知道,没想到老二也不多考虑的答应参加。有了新工作,也照父亲的意思去做,一举两得,兄弟笑笑说说间,元浪忽然问 :

“老大,反正没事,不如到陈兴道找安南妹。”

“你是说去那些‘鸡场’吗?”

“是啊!元涛曾经带你去的地方。”

“前次老三靠害,你大嫂很精明,我回去她闻到香水味,就给她识破了。”“大嫂那么厉害,倒看不出呵!吵成怎样?”

“没吵过,如果吵了我今天也许会再去呢!”

“嘻!那就奇了。她不吵你,你却不敢再试野味了,为什么?”

“唉!你还没结婚,当然不明白。她不吵、自己再乱搞,良心不好过呵!懂了吗?”元波边说边走出门去。

“不去拉倒,一个人去没味道,算了。”

“你叫老三别多再到那种地方,总是不好的,”

“他呀!当兵后人全变了,你都说不动,他才不听我呢!”

“见到他,问问他参加工厂的事。”骑上车、他再返身向站在门前的元浪交待,才回家去。

婉冰抱著明明在门口和对面的老杨闲谈,看到他回来,急急的说:“你忘了,银行约我们两点钟呢!”

“哟!真的忘啦!还可以赶。”他回转身对老杨笑笑说:“你没出去吗?

“没有。现在找些烟丝纸在家卷,给孩子拿去卖。”

“好呵!改天向你买烟就方便了。对不起,我赶著出去。”

“没关系,改日再和你聊。”老杨返身往对面去,元波匆匆推车进屋,拿块冷面包,胡乱加点牛油和白糖;倒杯茶、伸手抱过明明,边吃边和儿子讲。明明不管他,用小手抢面包。婉冰再下楼,已经换好衣服,自从沦陷后,她没再穿西裙,一律改穿长裤,刻意扮成一般劳动妇女的形象。她天性喜欢纯色,白的黑的,穿在身上,衬著白肌肤,更见清秀。除了回去见翁婆,或参加喜庆宴会,她才肯配上有色的服饰,也是元波和她争拗了好多回才首肯。此外、她就一律的用她喜爱的素色布料服装了。

“阿冰、全身黑,你变成了女越共啦!”

“是她们的祖奶奶。用机动车去?”

“是。阿美,你来抱明明,不给阿雯走出门外,知道吗?”元波大声嚷,阿美赶紧强抱弟弟上楼。婉冰拉开铁闸,元波推出机动车,她又顺手关了门。骑上后座,一手伸前搂著他的腰肢,元波发动机车,朝西贡中央银行的方向驶去。

路上除了少数军用吉普车和残旧的巴士外,以往川流的汽车几乎已绝迹。替代的却是大量的脚踏车,人力三轮车。路面流通的空间比前多,再少有塞车的情况出现,往昔繁华的东方小巴黎,已失落了艳丽的姿容,给人浓浓的秋意,寥落而哀愁。

不到五十分钟,元波已来到了银行外的寄车处。婉冰拿出碎钱,换回个牌码,两夫妇才一起走进那屹立在西贡河畔的大型法式建筑物。上到二楼,有座大厅,守卫森严,元波呈上通知书,经过核对后,才从两位公安面前入内。在长椅的空位置坐下,身边一排已坐满了七、八人,正中央摆著四张台,每张台后有两个共干,台上放了保险箱。工作的干部正逐一把箱内的黄金、珠宝、玉石、美钞,一件件的取出来登记,元波和婉冰对望一眼,婉冰展齿而笑,夫妇这时总算明白了请他们到来目的。

那些玉石,珠宝,黄金,美钞,经过登记后,再三检查,又被通通收进原箱里。箱主沉静的望著属于自己的财产,在面前亮相,终不能物归原主,那份伤心和无奈,以及敢怒不敢言的容颜,凄凄惨惨的用沉默作为抗议。在签名的刹那,落笔时内心的复杂情绪,元波静静地想著,终究无法想像那是种如何的心境。那些寄存的财产,不论多少,都公平的换回一张人民银行代为永远保存的收条。

一箱箱的开著,也一箱箱的搬走,回去的人不能取回自己寄存的财产,只多了一张轻飘飘的收据,该算是不虚此行了吗?

元波夫妇一起坐到台前,两位堆满笑容的共干,当打开箱时,笑容很快的消失了。因为拿出来的是一堆证件:有汽车证,屋契,子女报生纸,结婚证书,户口副本,身份证以及元波不必从军的免役纸副本。

婉冰浅浅的笑姿挂在脸上,元波内心又一次对父亲的智慧佩服到五体投地。他不敢把庆幸的快感表露,共干推开箱、沉著脸,因没发现财物而不愉悦的声音冰冰冷冷:

“黄金、钻石、珠宝及美钞都先拿走了?”

“、、、、、、、、、、。”

“东西去了哪里?”

“什么东西?”元波望著他,故作不解的反问。

“黄金、玉石、美钞呵!”冰冷的声浪提高了。

元波摇摇头:“没有那些东西”

另一个登记文件的,抄好后指著那叠纸说:

“你们难道开保险箱存放这些?”

“对!我们就是存放证件啊!”

“没理由。”原先那个把那堆证件粗鲁的扔回箱里,再说:“开了七、八十个铁箱都有财产,这种设备就是给你们这些资产家收藏财富的。快说啊!珠宝是否先拿走了?”

“你不信我没法,我住在平泰区,戊申年春节(一九六八越共大进攻)屋给烧光了。证件也变成灰烬,所以才开保险箱放文件。”元波随便说个理由。

“哼!总之不可能,我们会调查。你如不合作,一定会后悔,签名吧!”

元波提笔,想也不用多想的在点算存货单上签了字,顺口问:

“我可以取回证件吗?”

“不可以。”他把其中一张副本收据递给元波,说:“拿回去好好收著。”

元波接过后和太太一齐站起,瞧见左边台上,这时在一位中年妇女面前取出满满的占了半张台面的黄金金片 。他们很为那位妇人难过,但也不敢对她表达半句同情的话。心情沉沉重重的离开,自己没有损失,可是亲眼目睹那么多人的半生积蓄,就如此的给“人民”银行变成了共产,他在回程的路上,苦苦想著一个问题:

“这算不算明目张胆的抢劫?”

如果不算,那是什么一种名堂?如果算,“人民政权”的越共成了抢劫人民的盗匪,又是那门子的政权呢?他想不通。仍然苦苦的思考著,以至连婉冰几次在背后的问话也没回答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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