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心水
户外人声沸腾,元波把明明交给大女儿阿美,再披上晨褛,摆脱了阿雯;匆匆走到铁闸边向外窥探,只见许多人拖男带女,挑著家私包袱从门前走过。他等了一会 ,没听到枪炮声,大著胆打开门,哟!好长的一队难民挤拥著往下走。
“大叔,你们从什么地方来?”元波见到一个中年汉子、带著两个儿女正走到他家门前,便急不及待的向他发问。
那汉子停下来、望了一眼元波,喘气的说:“从富林区来的,昨晚我们整个地方都给老鼠们住满了。”(注)
“你们要去那里?”
“先到市中心避一避,打起来时、不走是很危险的。”
元波好奇的希望多知道些情况,他接著又问:“你见到那些老鼠,是怎样的呢?”
“他们很好呵!也很年青,斯文又有礼貌;我们都煮了好多饭菜送给他们,然后才离开的。”
“他们既然是那么好,为何你们又要逃呢?”元波有点百思难解、苦想不通,决心探询清楚。
“你真的系唔明白还是扮野?”中年人提高声浪,好像是生气的说: “我们系怕美国佬的轰炸机和阮文绍的军队、乱炸乱烧乱杀才逃跑的啊!”
“大叔,阮文绍已经走了。现在是陈文香,好像正在移交给杨文明将军。”元波更正这些最新国情的改变。
“唉!换谁都是一样,老鼠们来了,也许从此天下太平?人民百姓能安居乐业,那就太好啦!”他擦擦脸上的汗珠,接下去说:“我要赶路了,你如果看见势色不对,最要紧的是带著家人先避避风头啊!”
“谢谢你,大叔,我会的。”元波目送他走进人群里,望著移动的队伍,心想战争如不结束,自己一家也非加入这幅流亡图不可了。
他们很年青,又斯文有礼,这些长长的迁徙队伍、要避的竟然是统治者的正规军队而不是被称为老鼠的越共?元波想起那些凶狠狠的共和国别动军和海军陆战队、冲进民居查户口时穷凶极恶般的狼虎面孔;再去构思一支斯文礼貌的年青部队,如何容易的使到纯真的老百姓对他们感动。
他终于了解了,连自己也早早对那班阮朝作威作福的鹰犬,感到失望和讨厌,其他老百姓们也必早有同感啦!
“吃粥了,元波。”太太在厨房大声的呼叫。他把门关上快速的更换了外出的衣服,走到桌边,捧起半碗白粥,送几颗花生进口,放下碗说:
“大家快吃,我们要回到店里,越共已到富林村了。”
“爸爸,越共杀人吗?”阿美怯怯地、显得有些腆颜的问。
“不会的,打起仗来子弹没眼睛,所以我们才要避开,懂不懂?”
婉冰上二楼更衣,顺手扭开了台上的电视机,浮现在萤光幕前的是杨文明将军,他正在大声的对著字稿宣读一篇文告。她的越语懂得不多,但也感觉到新上任的总统表情极其严肃,似乎有什么紧急事件发生,她走近楼梯前往下喊:
“元波呵!快上来看电视,是杨文明在宣布什么重要的事情?”
“哟!我就来。”元波三级当两级的跑上楼,走进原本的睡房,眼睛立即盯著电视机;听到新总统一句句沉重的话,原来是投降的通告,他身旁立著许多内阁官员们和穿著共产党军服的解放部队。元波静静地听完,婉冰倚到他身旁轻声的问:
“他在讲什么?”
“要共和军全都放下武器别扺抗,越共坦克车已经开进了总统府,二十一年的漫长内战今天结束了,真是难以相信。”
“那么,是说已经和平了?”
“是的。”元波心情有种说不出的伤感,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浮现眼前的张心,一些思绪毫没来由的想到一个他心中的好人被新政权押上审判台。
“啊!那太好了,我弟弟可以不用当兵了,你弟弟也不必躲起来过那种胆战心惊的日子。”婉冰情不自禁,伸手拥抱元波,她喜悦之情洋溢;时时关注的竟只是身边的弟弟及小叔的切身问题,对于整个社会以后会发生变化的种种可能都不必关心。似乎整个南北越打了二十一年战争,只是影响到她弟弟要被捉去当兵;以及丈夫的弟弟日夜被迫不见阳光、要躲避在店里不敢外出,引起公婆忧心忡忡,除此之外、国家是和平或战争?仿佛对她就变成无关重要了。
元波抱著她,思想单纯的好女子,那份天真可爱并没因生育了几个儿女而有所更改。那么、该怎样去把自己对这个惊天动地的大转变,以及可能面临的问题和忧虑去向她述说呢?他苦笑的决定不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单纯是种福气,就让身旁女人时时浸沉在这种福气里吧!
“我们该下楼去了。”
“不回店里了吗?”婉冰想起先前的决定。
“投降文告都发表了,应该是停战啦!我自己出去、到处逛逛,说不定顺路也回去。”元波下楼后,又往回说:“别随便开门,外边还是乱糟糟的。”
“我知道、你要小心,早点回来啊!”
“当然。阿美阿雯你们别乱跑,爸爸出去。 ”元波拍拍两个女儿,把在地上爬的明明抱起来,交给阿美。然后打开前门大铁闸,走出去立即把铁门拉拢,才放心的踏上碎石路。
迎面的阳光,温暖燠热的似网般的撒过来,使他避无可避,就那么小心翼翼地走进阳光明亮的照洒里。
(注:越南南方人民、通称打游击的越共部队为“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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