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汉封城后不久,为了多了解一些信息,我加入了墨尔本一个不小的疫情信息分享群。
一位网友发来一段视频。讲的是一位卡车司机因疫情被困在高速公路上二十天的故事。
这位五十岁的司机叫肖红兵,靠自己的一辆轻型货车跑长途挣钱养家。一月七日出门拉货,因为信息不通,等他知道疫情爆发的消息时,不但湖北天门市的家回不去,高速公路的所有出口也不再对鄂牌车辆敞开。肖师傅只好饿了吃方便面,困了停在应急车道打个盹,一天天的在高速公路上流浪。
视频是在陕西汉中被拍下的,肖师傅离家近二十天,在高速公路上流浪了七天,刚在应急通道上睡了两三个小时。被交警叫醒后,他反复说着的一句话是,太累了!几天里,为了避免开着车睡着,只好用力打自己的脸。能有个地方吃口饭,睡个觉,成了他最大的奢望。视频中的他声音嘶哑,一双茫然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皮浮肿着,因为是在和交警谈话,肖师傅努力睁着眼睛,但是上眼皮却沉重的耷拉,下坠,不由自主。
一个正当壮年的人得有多么疲劳和困乏,才会有这样的眼睛和眼神呀!这段视频在我心里引起了强烈的震动,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和眼神,包括在电视和电影中。我也真的无法想象,肖师傅是怎么一天天熬下来的。看完视频的当夜醒来,脑海里涌出的第一幅画面还是那双眼睛。
写了几句感想发在那个群里,并针对群里有人面对疫情,担心的却是怕自己在海外被歧视的做法,发泄了自己的不满。后边收到的反应可想而知,一个群友转发了别人私信给她的评论,挖苦我说,还半夜醒来呢,怎么不去武汉抗击疫情?哪来这么个鸟?
当时我对此挖苦并没有很在意,毕竟这样一个临时的大群各色人等都有。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更加揪心的画面陆陆续续的披露出来,女子敲锣为母求救,三岁女孩去世前抱着父母的照片,直到国内的抗疫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这段视频被迅速的淹没在排山倒海涌来的信息当中,我却一直难忘其中肖师傅的眼睛和眼神。
年初澳洲大火肆虐时,我在国内。回来后高热天气减退,除了忍受了几天雾霾外,并没有觉得这场灾难离我们很近。在大火即将结束时,本以为我们以捐款的方式就可以与灾民们共度时艰,一场大暴雨不期而至的降临了。
暴雨达到了每小时一百到一百三十六毫米的雨量。我的家处于雨量密集的中心。厨房和餐厅衔接处的排水槽不堪重负,雨水从房顶直接灌了进来,急着排水的我摔倒在湿滑的台阶上,后脑勺磕出了大包。后边几天走路摇摇晃晃,脑袋晕晕乎乎,算是体验了一把横路经二吃药后的感觉。
这个亲身经历简直是这次疫情的一个预演:自然灾害来了,我们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没有人能置身度外。
家里被雨水泡塌的天花板,因为疫情接着到来,无法找人修理。
前几天,一位朋友网上聊天时说了这样一句,时代的这粒灰侥幸没有落到我们头上。显然,她指的应该是我们暂时还没染上新冠肺炎。对于这个问题,网上早已传过这样一个帖子。
这些大实话,说的正是自己和身边暂时没被感染的人群。
去年十一月份我定了今年五月去秘鲁,去加拉帕戈斯群岛的游轮。取消游轮按时间只能退半价,多段航班的退款也大部分不见踪影。一笔可观的现金蒸发的烟消云散,探寻达尔文进化论发源地的梦想被拦腰斩断。同时,单位对于员工的需求减少,作为老员工,自己被迫主动离职休假,把工作机会让给年轻人。然后,无聊的在家门的里外闲转。
和正在秘鲁路上的游客相比,单纯损失金钱还算不了什么。看新闻上介绍,三月份,秘鲁政府给了游客二十四小时的通知离开国境,许多人匆匆赶到机场,却发现近万澳元买个单程也一票难求。一些定了民居的游客还被认为是病毒携带者拒绝入住,无奈的满大街另找住处。
失业的阴影也在笼罩着许许多多的澳洲人。墨尔本因为疫情,三级法院都被关闭。最大的一个律师事务所共有十九名律师,只保留了三名。其余十六个失去高薪的人,大都是家庭的主要收入者,不知接下来他们该怎样的应付房屋贷款和孩子的教育费用。
火车还在运行,却已少见人影。
从个体的角度来说,亲身切切实实体会了灾难带来的疼,就会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强化“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同理同情心。不去盲目的自尊自大,对别人的苦难,别国的疫情幸灾乐祸。无论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固守心中应有的那份善良都是必须必要的本分。
陕西汉中的交警给肖师傅提供了休息之处,执法的人性化避免了一场悲剧。一些好心人也为他捐助了回家的钱款,替他找到了临时休息的地方。让人欣慰的是,困难时期也不缺善意的同情,互相帮助扶持,人们也能持守着做人的基本底线。
越战期间,一张浑身皮肤燃烧的小女孩奔跑的照片,获得了普利策新闻奖。引起了美国国内的反战情绪,从越南撤兵的时间提前了六个月。肖师傅的这段视频,生动再现了瘟疫中一个普通人无助无奈的不正常生活场景。在我的眼里,它也应该获奖。
肖师傅就是我们,是在这场灾难中吃苦头,受磨练的数亿百姓的缩影,他那双无力睁开的眼睛是大时代中不可忽略的印记,丰满补充了众多悲情的主流画面,提醒着我们记住全球大瘟疫中人民大众那种无比的坚忍和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