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母亲突然想到有件事情很重要,于是写信给博讯总编张杰博士:我想把蓝色系列的第一本《蓝太阳——她重生了,在澳大利亚》的前五章(或者十章)在贵处连载,看看读者的回馈,再考虑如何出版——比如台湾秀威,或者网上。不过,希望先听取你的意见,你见多识广。
想不到,张杰博士的回信既迅速又热情,他和韦石都很高兴有机会刊登我的(自传体)小说,为了收到好效果,他们建议我先写个简介,再作后续安排。我大喜过望,诚惶诚恐起来。
翻开本书存档,再次阅读墨尔本老乐为我写的序《被阳光穿透的灵魂》,溢美之词是肯定的,吃四川辣椒长大的人,出口就是热辣辣的言语,一辈子莫想改。只是,老乐落款的日期著实把我吓了一跳,2013年8月,六年这麽快就过去了,妈妈忘记让《蓝太阳》出门走向社会。
于是,我应博讯要求,为该书写简介,是为自序。
《蓝太阳》首页“仅将此书献给亲爱的澳大利亚”的后面写到:人,须臾不能离开太阳;可是,我们惧怕炙烤灵肉的红太阳。大家伤心地出逃、艰辛地寻找;蓝太阳下,我们耕耘希望。
八十年代中晚期,大陆留学澳洲浪潮汹涌,快47岁的我到墨尔本读英文初级班,海关先生依据护照帮我填好了入境登记卡和入关申报单,说声“伤口(Thank you)”,我用笑脸回敬,过关。“在两旁漂亮商店的夹道欢迎下,我随著优美、整洁、体面的人流前行。舒适的感觉像柔软的云朵包抄过来,我觉得自己也沾染了一点前所未有的优美、整洁、体面。”
齐家贞1957年高二年级开始做留学梦。为此,她坐牢十年,1987年出国。
与今天那些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金山银海垫背、钱袋厚重神气活现新一代的留学生不同,三十年前的我们,尽管坐飞机来,多数人外强中干囊中羞涩,在国内售物卖房亲友借贷欠了一屁股债,三天没找到工作,脸色发白周身瘫软,有几个同学挨家挨户寻工,找到警察局去了——幸好不是妓院。就这样,成千上万来自“优越的社会主义中国”的留学生叫花子,住最陈旧最拥挤的房子,吃最便宜甚至过期的食品,分秒必争上课保签证,见缝插针打工挣澳币,任何现金交易先乘以五才决定是否出手,对于我们,没得苦算得上是苦,没有事情真的重要,除了节省钞票。
老父亲寄给我的血汗钱,我拿著手抖。既要交学费,又得顾吃住,每週伙食费6元澳币;哪裡的房租低交通费省,我像偷儿躲警察,老在穷搬家;睁开眼,即刻变成英文海洋裡的聋哑瞎傻,之羞辱之低贱之被欺之无奈,难以言述;移民局的“猫”抓捕无签证的“鼠”,我们心惊肉跳。
贫困、零英语、无身份,是我(也是大部分在澳大陆人)每天面临的挑战,坚韧奋斗成败未卜,艰辛挣扎日复一日,无望无助了无尽期。很多年裡,在人群之中,我感到孤独,炎炎夏日,我一身凉意。
然而,此时期的真实生活,与本人十年牢狱之灾及出狱后二劳改屈辱的身份相比,那是天壤之别,断不可相提并论。《红狗》最后一章“给自己开个追悼会”裡我说:“明天,我就要走了,走到一个离自己熟悉的土地很远,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裡,很可能离上帝更近,在上帝的翅膀下,才有长梦的绿荫。”
“离上帝更近”“长梦的绿荫”,世界上有比这更值得为之艰苦奋斗誓死追求的乐土吗?
在澳洲吃这样的苦受如此的罪,是求之不得的幸运,是命运转折的拐点,是个人价值否定之否定的翻转,是穿越黑暗走向光明的隧道,是人生成长成熟成才成器的历练,是变昨日的奴隶为今天的公民最起码的代价。
命运使我写作。
一个早上,六个公安来我家逮捕二十岁四川省的大反革命,手枪指著我的胸膛,我举起双手,闪过一个念头:“总有一天,我要把它写出来。”
2000年,蓝太阳下,我四十年前的一闪念变成了《自由神的眼泪》40万文字,香港明报出版社出版,六十岁做母亲。2010年《红狗》问世,香港台湾出版。
我一发不可收拾,继续写出蓝色系列,歌颂我亲爱的新家园澳大利亚,这里才有人类本该有的生活。
蓝色系列第二本《蓝月亮——大男人和小女人的故事》——大男人问,你愿意来我家喝杯咖啡吗?小女人答,好啊,为什麽不!第三本《蓝月亮——齐家贞短篇集》均已完成。电影剧本《连根拔起》初稿成型,写一个幸福美好体面的家庭是如何被撕裂被摧毁的。我还想写部舞台剧本,《以国家利益的名义:嫁人》,为了我们劳改队裡的女犯们。
本书《蓝太阳》,33章,另加尾声“小女孩向死神请个假”,共30万字。它记录了我自赎、重生,再次年轻,逐日长大,一步一步的脚印,其中杂踏著走歪的步子,时不时听见我哭闹的声音,讲述我民主ABC知识的日积月累,一介公民免于恐惧免于匮乏受保护的日子。
我是如此地爱上了澳洲,每件小事物,每个小东西,每寸肥美的土地,每朵吐露芬芳的花儿,翠绿欲滴的草地,湛蓝如洗的天空,白马奔腾的大海,陌生老头关切疲惫的我“你还好吧”,两边车子停下让一队高视阔步的野鸭穿越公路,走过的小狗蹦跳的小猫,女人们游行“哪怕我们穿得像荡妇,我们有权不受性骚扰”,被救的矿工不敢走出来,妻子和情人一起在等他,漫画家丑化的对象是澳洲的总理们,尖鼻子肥屁股,哈哈哈哈……。
亲爱的澳大利亚,你一切的一切,我都喜爱欲狂,都是我梦中不变的追求,好像上辈子我们就一见如故了。
《蓝太阳》浸透了我对澳洲忠贞不二的爱。因为爱,我参加了独立中文笔会,为它奉献;因为爱,我成立齐氏文化基金会,基本上以我个人的退休金支撑。
为了捍卫我的澳大利亚,蓝光普照灿烂辉煌的民主自由人权法制!
老乐为我写序时,《蓝太阳》的字数近50万,太厚。考虑再三,我将《蓝月亮》的故事从《蓝太阳》裡抽出来独立成书——当然,又是一番辛苦——老乐序中有的内容,后来归到《蓝月亮》裡了。
最后,我要再次感谢韦石和张杰先生,他俩的干练敏捷与热情满腔,使我取消对自己的怀柔,停止懒惰,今天写下简介自序,明天抓紧时间让书问世。
忘记老之已至。
2019年7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