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1-11 16:43
上期基本上把古文语法的难点都介绍了,即虚词的用法、代词宾语前置、词性变换。今天讲之是倒装、状语后置、定语后置、判断句、被动句、省略。
古文中有一类倒装,即用“之”或“是”字将宾语调换到动词前。例如《左传》:“唯余马首是瞻”,若用白话讲,应是“只看我马头的方向”。“唯余马首是瞻”等于“唯瞻余马首”,“是”在此无实义,只充当助词。“惟命是从”也是这类宾语前置的例子,《史记·楚世家》写道:“周今与四国服事君王,将惟命是从,岂敢爱鼎?”表示绝对从命。
《左传》还有一例,既含“是”字倒装,也含“之”字倒装,即“君亡之不恤,而群臣是忧,惠之至也。”意思是“君主不担忧自己流亡在外,而担忧群臣,真是太仁惠了。”“亡之不恤”等于“不恤亡”,“群臣是忧”等于“忧群臣”。
此类倒装往往适用于强调宾语的情况,同时可起到加重语气的作用。造句时,如果不将宾语前置,并不违反语法;但一旦前置,请记得在宾语和动词中间插入“之”或“是”。
诸葛亮〈出师表〉有段相当著名的话:“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现代人讲话习惯把时间或地点状语放在谓语前,通常说“在南阳耕种”,一般不会说“耕种在南阳”;可以说“在乱世保全性命”,而不会说“保全性命在乱世”。但在古文中,你会经常看到介词结构放在谓语后面。又如《论语》:“季氏旅于泰山”,季氏在泰山祭祀。
除“于”字状语外,还有“以”字状语和“乎”字状语,例如《论语》:“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能以礼待臣,臣自会以忠奉君。
古汉语的定语后置句有点像英文的定语从句,都是将定语放在被修饰词的后面。例如《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求人可使报秦者,未得。”想寻找一位可以到秦国出使并回复的人,却找不到。
其他例句:
苏轼〈石钟山记〉:“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皆是也。”能发出响亮声音的石头,到处都有。
张溥〈五人墓碑记〉:“缙绅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普天之下,能够不改变志节的缙绅有几个呢。
其结构通常为:中心词(往往是名词)+定语+者。有时中心词和定语中间有“之”、“而”,有时不需要“者”。
现代人常用“是”字造判断句,如“他是男生”、“她是台湾人”、“这是他的书”。而古文中的判断句通常不写“是”字,也不需要“乃”字。例如:
韩愈〈师说〉:“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李清照〈金石录后序〉:“右《金石录》三十卷者何?赵侯德父所著书也。”
张溥〈五人墓碑记〉:“五人者,盖当蓼洲周公之被逮,激于义而死焉者也。”
在主语后加“者”,并在句末用“也”即可。有时连“者”也不需要,如《孙子》:“此谋攻之法也。”
古文的被动句很多时候不需用“被”字,如《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信而见疑”,“见”即表示被动。此外还有无标志的被动,乍看不易察觉,但再读一遍或许就明白了,如杜牧〈阿房宫赋〉:“戍卒叫,函谷举。”“函谷举”即“函谷被攻占”。
古文常有省略主语、代词以及“于”字的情况,应仔细阅读,结合上文,否则极有可能一头雾水。
介绍基础语法的部份可以告一段落了,希望这两期的总结能帮各位节约一些时间。
笔者不敢谈指导,只敢谈经验及整理前贤观点。学古文几乎没有捷径,最重要的是日积月累,坚持不懈。积累的过程中,我总结出以下几条贴士。
古文中的字词太多了——天文词、时间词、古地名、植物名、器物名、官职、礼貌称谓、时令、节日习俗、典故,以及今人不常用而古文常用的一些动词、形容词、通假字等,不妨分类积累。
如将通假字整理在一起并背会,例:“说”通“悦”,“女”通“汝”,“要”通“邀”,“阙”通“缺”,“反”通“返”等。这个没有捷径,只凭多读多记,不过也有一点方法——阅读文章时,每当感到某字在句中不顺时,联想与该字读音相同的字,试著替换一下,看哪个字顺,再查证,也许正是通假。清代王引之《经义述闻》有句话值得参考:“训诂之要,在声音不在文字。”
表示时间的词也很常见,如“向”、“曩时”意为“以前”;“寻”意为“不久”,也有“经常”的意思;“少顷”、“俄”、“俄而”、“斯须”都表示“一会儿”;“朔”是每月初一日,也表示开始;“望”指每月十五日。同时记住包含这些词的例句和出处,如“君子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礼记》)
若想更好地理解古文,古时各学科的知识和词汇都最好懂一些。有一本百科全书已相当完备,即明末清初文学家、史学家张岱撰的《夜航船》。此书共二十卷,分天文、地理、人物、考古、伦类、选举、政事、文学、礼乐、兵刑、日用、宝玩、容貌、九流、外国、植物、四灵、荒唐、物理、方术二十部,囊括晚明以前的典故与历史、自然与人文常识。例如什么是九天、三光、七政、二十八宿、泰阶六符,何谓两都、三吴、三楚、三晋、四京、九边、六关,谁是六佐、六相、八元、八恺、五臣、九官、八士、云台二十八将、凌烟阁二十四人。
其实,若熟读《尚书》、《周易》、《礼记》、《诗经》、《春秋》、《左传》、《公羊传》、《穀梁传》、《论语》、《孝经》、《楚辞》、《史记》、《汉书》等三代至秦汉的经史或文学,再看后世文章便易懂,因为后世词汇、典故、笔法、道德观避不开这些书的影响。
陶渊明〈五柳先生传〉有句话:“好读书,不求甚解。”不求甚解的态度无可厚非,但有些情况一定要求甚解,否则褒义读成贬义,抑或张冠李戴,甚至差之千里。想必我们都尚未达到陶渊明的文化水平,得像幼儿学走路,一步一个脚印,哪怕一天只读懂一句,也是有成就。古文之义未必只有唯一答案,如经学,有时要看汉儒郑玄怎样注,孔安国怎样解,又要看宋儒朱熹怎样注;如文学,读韩愈文,既观宋人孙汝听如何解,亦观近人吴闿生如何评。综览各家评注,上下求索,后出己见。
名家作文著史,用字、造句、谋篇极其严谨细腻,我们不妨也细致入微地探究他们为何这样写。在此分享一个方法:读懂原文意思后,试思考如果由我来执笔,以古文表达,不改变其事其义,会怎样写?再进行比较,找出自己和作者的差距。
兹举一例。鲁僖公十六年春季发生两起异事,有五颗陨石在宋国坠落,又有六只鹢倒著飞过宋都上空。《春秋》写道:“十有六年春王正月戊申朔,陨石于宋五。是月六鹢退飞过宋都。”字面很容易理解,可是,为何不写成“五石陨于宋”呢?《公羊传》如是解释:“陨石记闻,闻其磌然,视之则石,察之则五。”当时的人们先听到有东西落下的声音,因此跑过去看,发现是陨石,数过后才知有五颗。“陨石于宋五”以精练的文字最大程度还原现场。
形容词“五”放在“石”和地点后面,为何下一句“六”却放在“鹢”的前面?《公羊传》说:“六鹢退飞,记见也。视之则六,察之则鹢,徐而察之则退飞。”目击者漫不经心地抬头看,先发现天上有六只鸟;再观察,原来鸟的种类是鹢;再仔细看,才发现竟然是倒著飞的。“六鹢退飞过宋都”复现了目击者的观察顺序和内心活动。
为何记载石陨写明日期,记载六鹢退飞却只写“是月”而不道明日期?《穀梁传》说:“石无知之物,鶂微有知之物。石无知,故日之;鶂微有知之物,故月之。”石是无智慧的物体,不会自觉移动,所以容易确定石陨的时日;鹢是略有智慧的生命,飞得或快或慢,不能确定哪天过宋都,所以只写明月份。
《穀梁传》还说:“君子之于物,无所苟而已。石、鶂且犹尽其辞,而况于人乎?”君子记载事物是不会敷衍的,对石、鹢尚且如此严谨,何况记载人事呢?第一期提及“郑伯克段于鄢”,就是记人事的经典佳例。
经史以外的文章也可逐字逐句赏析,心中常问“为什么他这样写”、“哪里好”。但如果读后即使冥思苦想,也想不出所以然,该怎么办呢?常看前贤评语以及文学理论,也能逐渐学会鉴赏。大家想必都知道《古文观止》,此书成于康熙年间,自问世以来流传很广。学《古文观止》时千万别漏掉选编者的评语,若只明白文意并背诵,则等于浪费此书。除《古文观止》外,另推荐几本好书或评文:
魏文帝曹丕《典论·论文》
《典论》中的〈论文〉是中国文学史上首篇专论文学的文学批评。作者曹丕,我们都知道他是曹操的儿子、曹魏的开国皇帝,而他对文学的贡献比做皇帝更大。钱穆曾说,中国历史上纯文学独立价值之觉醒始于曹丕的《典论·论文》。
建安时代前,文章多是应用文,辞赋被视为小道,远不能与治国平天下相提并论。然而曹丕〈论文〉认为:“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亦揭橥不同文体各有何特性,且文章以气为主,作家的气或阳刚,或阴柔,不是勉强达到的。原文为:“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此外,他也简评了建安七子的文章。
(南朝)刘勰《文心雕龙》
《文心雕龙》是中国第一部有严密体系的文艺理论著作,在世界文学史上也有很高的价值。想提升鉴赏与写作水平,绝不可忽略此书。
中国古代文学可分为两大类:无韵之文和有韵之文。在刘勰那时,无韵之文不称为“文”,而称为“笔”,“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文心雕龙》卷二至卷五论各类文体,前半论有韵之文,后半论无韵之笔,涵盖各文体的性质和写作要点。
卷六至卷十是最关键的部份,讲创作和文学批评理论。刘勰先讲“神思”、“体性”、“风骨”等精神、性情层面,而后才讲到“章句”、“丽辞”、“练字”等细节,顺序值得我们注意。
〈体性第二十七〉写道:“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情性。是以贾生俊发,故文洁而体清;长卿傲诞,故理侈而辞溢;子云沈寂,故志隐而味深……触类以推,表里必符。岂非自然之恒资,才气之大略哉!”文章品质来自作者的情性,贾谊俊发,司马相如傲诞,扬雄沉寂,内在的情性与外在的文章是一致的。〈风骨第二十八〉也强调外在必出自内在,思索怎样作文前,要先有风和骨,所谓“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沈吟铺辞,莫先于骨”;又曰:“能鉴斯要,可以定文,兹术或违,无务繁采。”若违背这些关键的原则,追求文采将会徒劳无功。我由此联想到,中国传统文学有一特征或主张,即作品里要有作者本人。《周易》说:“苟非其人,道不虚行。”原强调达到圣人道德标准的重要性,却也适用于文学,若非其人,便无其文,风格或可模仿,文章永无替代。譬如,范仲淹是否去过岳阳楼,不重要;而去过岳阳楼的人,却写不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文心雕龙》讲具体写作的部份,应留意〈章句第三十四〉。其中写道:“夫设情有宅,置言有位”,不同内容各安排在合适的位置,注意词句的次序;“夫裁文匠笔,篇有大小;离章合句,调有缓急,随变适会,莫见定准。”不同篇章长短不同,造句有缓有急;“若夫笔句无常,而字有条数,四字密而不促,六字格而非缓,或变之以三五,盖应机之权节也。至于诗颂大体,以四言为正……”分别讲散文与诗颂,散文句式不固定,但也要注意缓急,四字句密而不促,六字句长而不散,有时可随机切换到三字句、五字句。
句法灵活变化、控制缓急的技巧,任何时代作散文的人都可以参考。诸位不妨留意《史记》、《战国策》以及唐宋八大家的文章,句法变化并非无缘无故。以苏轼〈后赤壁赋〉为例:“予乃摄衣而上,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龙,攀栖鹘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盖二客不能从焉。”从“履巉岩”到“登虬龙”,连续用三字骈句,节奏紧促,与当时的景物和环境照应——山势险峻,野草稠密,石头像虎豹,树木像虬龙。其后用六字骈句,稍作缓和。之后以散文长句“盖二客不能从焉”收尾,更进一步舒缓,譬之音乐,好比淡出和渐弱的效果。
说回《文心雕龙》,〈时序第四十五〉可谓是从尧舜至南朝的一部文学史,〈才略第四十七〉专讲对历代名篇佳作的评论,如有相关兴趣和需求,可专挑这两篇看。
下期介绍《昭明文选》和《古文辞类纂》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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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12-19 01:50 文/清箫 今天继续讲《古文辞类纂》。上期讲了姚鼐在此书序目中所谓的神、理、气、味、格、律、声、色,这是序目里最关键的部份。下面我会结合该序目以及不同文体的范文,带大家一起欣赏古文,提升鉴赏与写作水平。古文有些写法在现代依然不过时,取决于学者怎样运用。希望能帮到大家。 《古文辞类纂》序目最关键的一段是:“凡文之体类十三,而所以为文者八,曰:神、理、气、味、格、律、声、色。神、理、气、味者,文之精也;格、律、声、色者,文之粗也。然苟舍其粗,则精者亦胡以寓焉。学者之于古人,必始而遇其粗,中而遇其精,终则御其精者而遗其粗者。”一是简介古文分类,二是概述构成一篇文章的神、理、气、味、格、律、声、色。现在我们简单回顾一下此书的13个文体类别:论辨、序跋、奏议、书说、赠序、诏令、传状、碑志、杂记、箴铭、颂赞、辞赋、哀祭。这13类文体或许乍看难以理解,我们不妨进一步归纳,其实可以归为三大类: 1、说理(论辨、序跋、奏议、书说、赠序、诏令) 2、记事(传状、碑志、杂记) 3、抒情(箴铭、颂赞、辞赋、哀祭) 这样是不是更加简单清晰了?论辨、序跋、奏议、书说、赠序、诏令之文以理为主;传状、碑志、杂记以事为主;箴铭、颂赞、辞赋、哀祭主写情。透过姚鼐所列文体的顺序,可知他认为学文应当先学议论文,后学叙事文,最后学对辞藻精美要求较高的抒情文。我们试分析他如此安排的原因:无论是否能成为文学家,都要条理清晰,明辨是非,所以议论文是基础。记事文比议论文稍难一点,比如给一个人作传,或写墓志铭,至少要对此人的生平全面了解,并在诸多大小事中取舍,挑出最重要的事,且次序严谨,还要真实,所以很考验功底。至于颂赞、辞赋、哀祭等重在抒情的文体,写作难度更大,但即使写得不好也没关系,至少前面已经学会写最重要的议论文和记事文。 (图:Adobe Stock) 再来看《古文辞类纂》所选文章的朝代比例。其中,先秦文占11%;两汉文占20%;六朝文占1%;唐宋文占59%;明文占5%;清文占4%。唐宋文比例最大,在唐宋文中,大多数都是八大家的作品,即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曾巩、王安石的文章。而六朝文比例最小。上期介绍过“桐城三祖”的文学观,结合上期内容,各位想必不会对上述比例感到意外。…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