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澳洲

【余良】泰山鸿毛

伟大领袖毛主席在一篇“为人民服务”中引用司马迁的话教导我们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伟大领袖毛主席在一篇“为人民服务”中引用司马迁的话教导我们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的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为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

我十三岁从中国到柬埔寨,很不适应当地的生活,千方百计要回祖国,无奈亲人反对,家境又贫穷。我很早就失学,在金边当童工,极尽所能节衣少吃,到二十岁时终于积存一笔到中国的单程飞机票。

此时,金边各华文报章报导毛主席高瞻远瞩,发动文革,形势大好,防止刘、邓集团复辟、“走资派还在走。”等等。我原是少先队员,自当回到温暖的社会主义大家庭。

后来,听到一些从中国回来的人说:“文革乱得很,学生斗老师,儿女斗父母……历史文物被大量破坏,有些地方进入武装大乱斗……”,“不是温暖的大家庭,是斗争,仇恨。你回去可能正当其冲。海外关系、资本主义走狗……”我的天!我还是地主阶级出身,外祖父母早就被斗死,我是一只漏网的小鱼。回国一经查明,我是黑五类之首。

各大报章、社团,学校全都竭尽所能、大力宣传文革和毛泽东思想。印尼、缅甸爱国华侨师生与当地反动派勇敢作斗争,为了捍卫毛泽东思想,一个接一个手持毛主席语录从校舍楼上高呼“毛主席万岁!“视死如归直跳下来。接著,各华文报章援引人民日报文章:”最后胜利属于印尼共产党和革命人民!”、“缅甸奈温反动当局没好下场”北京夜间发表记录述评:“东南亚民族解放运动风起云涌。”七零年元旦,北京电台广播人民日报社论:“迎接伟大的七十年代!”

既然爱国,就要热爱领袖毛主席,就要听毛主席的话。毛主席说:“战争革命的中心任务和最高形式是武装夺取政权,是战争解决问题。这个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革命原则是普遍地对的,不论在中国在外国,一概都是对的。”“既要革命,就要有一个革命党……”

一九六八年,越南战争的“新春大捷”后,数以百计的华侨学生背著家人投奔越南战场。

毛泽东思想与文革宣传日以继夜,华社一片红,形势大好。

西哈努克亲王下令封闭全国华文报章,各地华校不得悬挂毛泽东画像,局势紧张,柬埔寨有反华迹像。一九七零年三月十八日,亲美的朗诺将军发动政变,亲王流亡中国,柬、越边境爆发战争。数千计的华侨青年学生、教师、文化界人士、一些爱国侨领纷纷投奔红区,分别加入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阵线、红色高棉和华运组织。我也顺应潮流,听从毛主席的“死得重于泰山”的教导,准备为世界革命献身。

万万没想到,我在解放区三年后,竟然忘了初心,率先背叛革命,当了逃兵,广受严厉批评。

原来柬埔寨华社早就有地下革命组织。在解放区,公开名称是“华侨革命运动组织”,简称“华运”。“既要革命,就要有革命的党。”华运党员称为“社员”,团员称为“队员”。华运成员彼此互称“同志”。华运组织五位常委,除主要领导,另四位分别负责东北、东南、西北和西南各大小分区的华运工作。

一九七六年六月初的一个晚上,负责东南区的一位常委、来到波罗勉省为我们这小区主持会议,传达当前的工作:是领导和发动华侨在后方支持柬埔寨的抗战、宣传毛泽东思想,先成立华联会,再成立华侨青年组,派发华运机关报《前锋报》。这位常委在会议中透露华运有四十年的历史,由领事馆领导。政变一爆发,领事馆指示,华运尽量发动群众进入解放区。

华运在农村普遍受欢迎,华运人员为侨胞办学,送医赠药,针灸治病;在一些市镇却受排斥,历史上是当地侨胞、董事会聘请外来校长和教师,怎可摇身一变反客为主?

我的单位在波罗勉省河良渡口、通往柴桢省一号公路北面的农村,我被分配为十几个华侨子弟教中文。后来在华运中、学会一些针灸技术,便被派到各村为高棉农民扎针,当赤脚医生。华运的医疗队伍大受贫穷又缺医缺药的高棉农民欢迎。

我主要的工作是踏单车到附近各村庄为农民扎针。繁忙时,一天要服务七十名病人。农民对扎针趋之若鹜,视为“神针”。每天一早,脚踏车一进村,孩子们都高呼:“医生来了!医生来了!”每天傍晚,我告辞时,脚踏车后架载著农民送给的不同农产品。高棉老妇紧握我的手:“上天保佑你,佛祖保佑你!”我在实践中提高扎针水平,能治好农民的病,与病人一样高兴,又帮忙解决大家的粮食困难。

形势急转直下,一年后,红色高棉取缔华运组织。他们是主人,华运必须接受其领导,不能搞国中有国,党内有党。西南和西北区个别华运人员接受红柬的收编,大多数在北越军队护送下、北上最大解放区—桔井省会。其他的也就地解散。耐心等待祖国方面的指示。

我再也不能教学,不能当赤脚医生。为了生活,我和三位朋友勉强凑一点钱在与柴桢省界的菩提村做小生意维生。

当地成立公安部,监视华运和华联会。各地传来有华运人员被捕的消息。

我们虽然停止工作,但做生意属于资产阶级。先后有两位改做修理手表生意的朋友被公安带走,下落不明,我预感有一天会被逮捕。

一天傍晚,一位与公安人员关系密切的魏姓朋友、暗中向我通报紧急出逃,我当晚就相约另三位朋友准备出逃。三位朋友均反对,要等待上面指示,但都被我说服。当晚凌晨两点左右,我们四人分三批拉著脚踏车,开著收音机,挂上蚊帐,摆了空城计,不带杂物,摸黑直奔各地华运驻地,天亮时到达由越共控制的柬越边境农村。

红柬组织视叛逃为敌人,他们纪律严酷,让敌人逃脱必受处罚。县公安局通报大区,布下天罗地网,大队人马于天亮时就分头到达各华运驻地搜捕,但都被我们“捷足先逃”。我们躲藏在一间田间的小茅屋。几天后的凌晨,两位通讯员用摩托车把我们运送到两三百公里外的磅占与桔井省界。我们四人分手,我在湄公河的“逢波村”由“华侨学校”黄校长用小船运送到对岸,彻底摆脱东南区公安局的追捕。

在逃亡路上,我先是受到本区领导、前中学周校长的大力批评:“坏事了!你破坏了中、柬革命友谊!根本不必逃!革命还怕死吗?”在磅占省橡胶园的驻地,中区领导的梁校长指责我:“别说了,你就是怕死!即使是死,也不能逃。你根本就不是干革命的料……”我们路过的各地华运驻点的朋友,也有支持、同情的,但大多是严厉批评。各地华运朋友有的明知处境危险,但都是守纪律、坚守岗位、“大局为重”。我不但当了逃兵,还发动三个人集体叛逃,影响恶劣,在华运史上,前所未有。

岁月悠悠,世事纷纷。几十年过去了,回首当年事,我一直没有后悔。事实证明,我当年要是不“叛逃”,必死无疑。而许多坚守“革命立场”、“大局为重”的华运朋友,明知处境危险,仍然“坚守岗位”,结果全被红色高棉公安抓捕处死。仅我知道的有上述的逢波村黄校长,柴桢省二十三区、北燕市的劲松、梁斌,成东县城四位前端华中学师生,波罗勉省近知名县的郭忠。至于那些离开华运,主动加入红色高棉的多位年青年长的朋友,几乎全部被枪杀殆尽,实是“自寻死路”。上述无辜朋友的死,与当年印尼、缅甸排华时,爱国华侨师生跳楼一样,是重于泰山吗?数以万计、献身于印支战场的的热血侨胞,有谁为他们立碑树传?应否代代相传?

还是孔子说的好:“乱邦不入,危邦不居。”当年的侨社,如果宣传中国传统文化而非极左思想,必可挽回许多人的生命。

当年在我“鼓动”下一起出逃的另三位朋友,过后都十分庆幸。一些仍记得当年事的朋友,也改口称赞我“眼光独到”、“佩服!佩服!”

我在共区眼见红色高棉政权所作所为都是恶行劣迹,违背天理(见拙著《红色漩涡》)。潜意识不相信伟大领袖的革命大道理和其他令人热血沸腾的宣传。红色高棉是真正的法西斯,是一个迫害人民的罪恶政权,为其而死,实是轻于鸿毛。红色高棉为实现其“共产主义”致死两百多万人民,还不足以说明问题所在吗?

求生是人的本能。我出身地主,孩提时隐瞒身份在好心妇女保护下,躲过农会追捕,又逃过三年大饥荒,在亲人千辛万苦合力帮助下来到柬埔寨,好不容易长大成人。我若为追求“重于泰山”白送死,对不起亲人,也对不起自己。事实证明,在攸关生死的大事,还是头脑清醒才有活路。

在红色高棉血腥统治时期,我死里逃生至少十次,或许真有上天保佑。我当赤脚医生时,每天黄昏,高棉老妇握我的手说:“上天保佑你!佛祖保佑你!”

走宽阔大道,在自由的天空飞翔。我在美国行医已二十七年,正是:逃生明智,一生无愧,馀生精彩。

(二零二四年四月十五日选于美国)

This post was last modified on 2024年5月7日 12:44

Recent Posts

铁路大罢工 悉尼跨年烟花表演或被取消

新州警察局局长凯伦·韦伯威胁说,如果由于铁路罢工导致观看烟花人群的安全无法保证,她将建议取消悉尼标志性的新年前夜烟花表演。 Read More

3 days ago

圣诞假期汽油价格居高不下

在繁忙的圣诞期间,全澳的司机都面临高油价的打击。布里斯班、堪培拉和墨尔本将超过悉尼,成为加油成本最高的城市。 Read More

3 days ago

中国游客无人机“窥探”澳洲军舰 引发热议

12月15日,一个网名为“Ares”的中国游客在“小红书”上发布了三段使用无人机近距离拍摄澳洲海军军舰的视频。引发了网络热议和澳洲参议员Malcolm Roberts的关注。 Read More

3 days ago

夏言聊天室:中共渗透无处不在

更新於 :2024-12-20 03:12 12月初,三名台湾总统府当值宪兵因向中共特务提供机密遭到抓捕,之后中共渗透台湾网红的种种迹象也被媒体爆出,再次引起台湾舆论对中共渗透及《反渗透法》界限的讨论。 从中共诞生以来,统战与渗透一直是中共非常重要的战略手段,从未放松过。上百年来,其渗透能力堪称登峰造极,几乎就是无所不在、无孔不入、无往不胜。中共当局不仅依靠统战与渗透成功地将国民政府赶到了台湾,还将全中国百姓拿捏得服服贴贴。 西方政客的幻想曾造就了中国经济的快速崛起,中共的统战与渗透也随著中国制造的廉价产品全方位地蔓延到了世界各国,并顺利地在各级政府、学术领域,甚至地方社团中埋下种子,打下了长期盘踞的基础。 而散布在世界各国的台湾社团从来就是一个重灾区,在民主环境里成长的台湾人并没有天生的免疫力,一些单纯的台湾人往往在有意无意间被利用了、被渗透了,被统战了,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堕落在红色的枷锁之中。 每当人们提到中共的统战与渗透就会联想到特务与间谍,其实统战与渗透的范围极其广泛,广泛到不能简单地用“间谍”的概念来分析论述。 比如说,一些有点影响力的台湾人常常会公开提醒台湾商人,不要在中共不喜欢的媒体上刊登广告,或避免发表支持台湾政府的言论,美其言曰出于“好意”或“保护侨胞”,其实他们已经在中共的战壕里,替中共的统战与渗透发挥影响力了。让人产生恐惧或自觉宣扬“中国好故事”,都是红色渗透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 很多海外华人,包括台湾人或东南亚的华裔难民,他们的政治立场往往会随著中共影响力的变化而相应发生变化,有些人从反共走向亲共,之后又宣称反共,自由世界给了他们自由思想的空间,但他们是否真的能在立场的改变过程中摆脱中共势力的束缚呢?那就只有天晓得了。因为中共统战与渗透的力量就像癌细胞,具有顽固的持久性,有时活跃、有时潜水,当沾惹上后想洗心革面就没那么容易。 在澳中经济处于蜜月的年代,澳洲只看到了滚滚而来的金钱,却没注意到中共的金钱是一把双刃剑,它既减轻了澳洲的经济危机,也削弱了澳洲的立国基础,澳洲政府在中共的玩弄下几乎成为了一堆木偶。谭宝政府最终反戈一击推出了“反渗透法”,气焰嚣张的中共和统会也不得不偃旗息鼓。中共的红色势力就此消亡了吗?当然不会!那张渗透的网络不是一天建成的,也不可能在一天内轰然瓦解,该铺垫的早已稳妥,该下的种子也已扎下了根。 英国王子边上埋著红色地雷,中共军人挤进新西兰国会,泛红宪兵在守护台湾总统府,类似的情形比比皆是,澳洲也绝对不会例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区别只在于何时才被发现,西方民主社会的一大特点就是后知后觉。 中国人的群体很简单,亲共与反共都是摆在台面上,多多少少都对澳洲主流产生影响力,其它的绝大多数社团都保持低调,明哲保身,见风使舵,意见统一。 与中国社区相比,台湾社区反而显得比较复杂,那是因为各台湾社团在对台湾的定义上有著差异。 在历史的演变过程中,海外缺乏具有影响力的台湾本土社团代表台湾人发声,一直被认为是台湾人声音的社团并非来自台湾,那是一些民国初期就开张的百年老店,“XX堂”,或“XX会”,以及逃离共产极权迫害的难民组成的“越缅寮”团体,他们都曾接受了中华民国文化教育,本质上捍卫的是中华民国。当中共和统会在全世界粉墨登场后,首当其冲就是对这些社团进行统战与渗透,遗憾的是无一能够幸免。… Read More

3 days ago

赤字飙升至3600万 堪培拉大学启动自愿离职计划

为控制飙升的预算赤字,堪培拉大学在其五个学院启动了一项学术人员自愿离职计划。 Read More

3 days ago

新的482“需求技能签证”

新的482“需求技能签证”(Skills in Demand, SID) 相关的法规于2024年12月7日生效,由于细节不多,雇主和签证申请人必须留意签证的新要求。 首先需要注意的是,将不会有新的子类别。需求技能签证将与临时技能短缺签证使用相同的子类别号码“482”,但这绝不是简单的重新标签。 任何在12月7号之前提交的482签证申请不受这些变更的影响。 需求技能签证有三个流派:专业技能流、核心技能流和劳工协议流。前两个流派取代了中期和短期流派,这意味著该签证更注重高低收入之间的区别,而不是长期和短期的职业短缺。劳工协议流将有效保留现有标准。至于针对低薪但关键职业的基本技能通道的命运,则无法预测。计划进入该流派的职业可能会通过劳工协议获得。 主要法规不仅修订了482子类签证,还包括相关的提名、赞助义务和雇主提名的永久签证。只有关键方面被突出强调。 该法规的大部分内容涉及修订现有法规,将子类的名称从“临时技能短缺”改为“需求技能”,例如,与签证取消、退款和某些家庭成员豁免的规定。然而,这项新签证还有许多重要方面。 收入门槛 取代临时技能移民收入门槛 (TSMIT) 的将是1994年移民法规中设定的两个收入门槛: 1.… Read More

3 days a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