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澳州的小城艾伯尼(Albany)和许多现代城市不同,地势最高的地方耸立的不是信号接收塔或霸气广告,而是一尊花岗岩基座上的铜雕像—-两名骑兵和他们的战马。站在雕像旁边,远处的海洋与峰岚,近处的港湾与建筑,三百六十度无遮拦的尽收眼底。
铜像雕刻的很有动感: 一匹马奋鬣扬蹄,另一匹似乎受伤,正在挣扎着跃起。从照片的正面,我们只能看见骑在马上的战士。他眼神坚毅,警惕的直视前方。从雕塑的另一面看去,还有一个站在马匹前的战士,似乎在照料他的坐骑。这个一看就有故事的雕塑,催人想去一探究竟。雕塑的基座上刻着;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一九一六-一九一八。
雕塑是沙漠骑兵纪念碑。旨在纪念 1916 年至 1918 年一战时期在埃及、巴勒斯坦和叙利亚服役的澳大利亚轻马旅、新西兰骑兵步枪队、帝国骆驼军团和澳大利亚飞行队的战士。
它展示的是一名澳大利亚轻骑兵在保护另一名新西兰骑兵,后者正站在他受伤的战马旁边。这是根据 1917 年阿里什冲锋中的一起真实事件改编的。艺术家们的选材,创造极富表现力,即还原了当时战斗的场景,战士们的英武雄姿,又恰好的表达了澳洲和新西兰之间一贯的兄弟般的关系和情谊。
整整一个山头,都是来纪念一战时期这支澳新军团的。耸立的纪念碑刻着一些零散的追忆。其中一个记载了三兄弟的故事:出生在墨尔本的汉德森三兄弟一起参加了这场战斗,两个弟兄战死疆场,只有一个生还。牺牲的一个兄弟在生前的日记中记载了出发前艾伯尼拥挤混乱的场景,直到上了运兵船,他们才洗上了热水澡,吃上了热饭。
另一块宣传栏上的文字也介绍出发的场景:澳州和新西兰的战士们集结在艾伯尼这个小城,出发的命令却迟迟不能下达。五个大晴天过去,命令才悄然而下。当艾伯尼的山峦渐渐后退时,那就是许多战士最后一眼看到的澳大利亚。
原来,艾伯尼这个小城,在澳洲不长的历史书中还有这样厚重的一页。原本是良好的煤炭和供水的港口,被选中作为澳新军团参战的出发地,因为它可以安全地庇护38艘运兵船和三艘护航战舰,为澳新军团的四万士兵提供了护航出发的条件。
站在轻骑兵雕塑周围远眺,让人浮想:一百多年前,就在这世界尽头的海湾里,几十艘大船与战舰列阵远征,士兵们多是二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岸上道别的,年迈的父母,年轻的妻子,对于这些被卷入战争机器,前途未卜的亲人,是一种什么样肝肠寸断般的牵挂呀?至此一别,多少家庭的生活和今后的命运将会改写。战争,在宏大叙事里只是不带什么感情色彩的名词,具体到个体和家庭,则是重如千钧的残酷字眼。
写到这里,心中顿了一下:澳新两国地处南半球,离着一战的主战场欧洲十万八千里,外来入侵到本土的可能性很小。为什么要出兵呢?是因为要履行协约国的义务,还是想要帮原先的宗主国英国一把呢?
看过一篇质疑澳新两国政府隆重纪念Anzac(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军团缩写)Day 的文章。作者是新西兰华人,他认为澳新在国土安全无虞的情况下,派兵参加毫无意义的一战,自己也没捞到任何好处,平白无故的让自己的国民送死,应该是国殇日才对。
如果仅从世俗利益来说,澳州这个国家干过的助人不利己,甚至损害自己利益的事情多了去了。单说参战这一项,一战,二战等等到现在的反恐,维和,哪一仗都不是为了澳州自身利益而打,只要他们认为是正义之战,或者是一个阵营的兄弟需要,澳州人还真是有那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壮士精神。出兵虽然数量上不多,却是骁勇善战,还出了莫纳什那样的出色军官。
接受安置难民这一项也是,每年花费掉庞大的财政支出,和带来的许多社会问题相比,在实用主义者眼中,也算是得不偿失。
澳州人的“澳憨”的雅号,在世界上广为人知,应该是和他们善良憨厚,大度不计较,经常会干些上述的事情有关吧。我从不认为这个“憨”是傻的代名词,相反,从大处说,这叫有契约精神。如果把世界比作江湖,这叫讲哥们义气。都在一个圈里混,光考虑自己的得失,谁还会带你玩呢?
回到澳新军团一战的参战,从看的见的利益上来说,澳洲人的付出很多,收获是零。可是,澳新军团的出征,是这两个国家第一次走向国际舞台,参与世界事务,让世人知道了南半球还有这样两个勇敢的国家。这关乎到荣誉和自尊,怀着“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狭隘意识的人永远不会有这样的见识。
澳州本来是个松散的联邦制国家,许多人被问到自己的祖籍,会说自己是新南威尔士人(悉尼所在的州)或者维多利亚人。经此参战,澳新军人所展现出来的勇气,战友情谊,牺牲精神等,都聚集成一种民族精神。战后,遇到同样的问题,人们会骄傲的说;“我是澳大利亚人”。
特别值得一提是澳新军团的战士全部是志愿者,这个事实让说政府赶自己的国民送死的臆断不攻自破。志愿者们和被强制征兵不同,他们大多数是为了心中的正义而战,在战场上会不怕牺牲,勇往直前。土耳其加里波利是澳新军团的第一次攻坚战,因为英军指挥官的无能,澳新军团伤亡近半。但是他们的士气没有被挫败,在后来的几次重要战役之中,表现出色,给世人留下深刻印象。
政府和人民从来没有忘记这些勇敢的士兵们,每年的四月二十五日都会隆重的举行纪念日活动。为了不让公共假期变成商家的狂欢,商店上午都被强制性歇业。Lest We Forget((永志不忘)几个大字不仅仅刻在每一个城市的战争纪念碑上,也成为家喻户晓,最深入人心的一句口号。
人口稀少,地理位置偏远的艾伯尼,修建战争纪念馆,战争纪念碑不惜代价,处处是大手笔。沙漠轻骑兵的雕塑周围,花岗岩石阶,花岗岩石凳坚实无比,不锈钢护栏,扶手银光闪烁。另外的一个山头是海军纪念地,火炮,要塞,掩体和弹药库都免费对公众开放。Anzac纪念馆很大,里边有这些军人详尽的资料和故事。
在轻骑兵雕塑下方有两排很特别的道旁树。这些树整齐划一,间距一样,高矮一样。是道旁树的风格,又不太像。普通的梧桐,橡树等主干笔挺,达到足够的高度后才会分支开衩,长成伞型。而这些树在离地面不到一米的高度就枝杈旁逸,树枝粗壮后,再继续分叉,形成半球形的树冠。道旁的面积预留的很大,可供它们慢慢长成遮盖半边天的巨树。
走近细看,每一棵树下都有一个金属牌子,上面写着一位牺牲战士的姓名,年龄,牺牲时的地点和参与的战役。看了几个牌子,大都是定格于二十几岁。原来,这些树是为了缅怀这些为国捐躯的勇士们而栽。没有比用一棵树更好的纪念方式了,更不用说这些树极强的象征意义:年轻时停止了向上生长,但生命用另一种形式扩展而变得更加壮大、丰茂。
电影《寻梦环游记》里有一句经典台词“The real death is that no one in the world remembers you”
(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
这些勇士们的生命没有止息,他们的名字,会被人们永远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