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家途中,元波觉得整个市容全变了。自从那场大风暴降临华埠后,所有商店铺号几乎全关门了。替代私营企业的国营商店,门堪罗雀,大街小巷的流动小贩反常的多,自然形成了奇特的露天市场。
返家途中,元波觉得整个市容全变了。自从那场大风暴降临华埠后,所有商店铺号几乎全关门了。替代私营企业的国营商店,门堪罗雀,大街小巷的流动小贩反常的多,自然形成了奇特的露天市场。
在买卖双方讨价还价声浪中,有许多穿制服的越共,也参和了这种非法的交易。报上电台三令五申要取缔,讲一套做一套。在南方经济完全崩溃后,铤而走险的人民和贪污成性的共干勾结一起,遂很快速的建立了这样一个前所未见的怪异市场。
另外到处可见成群结队的丐帮子弟,纠缠著路人行乞;这些乞丐大多数是从各新经济区逃走回来,家散人亡。无以为生的难民,也是城市的非法居民。白天在茶楼酒馆沿街觅食乞讨,夜间露宿公园、街角、庙宇、广场以及车站等地方。
他们都是“新社会”向来歌功颂德的真正无产阶级了;越共对这批为数极多的无产阶级无能为力。他们已在人生的绝路上挣扎求存,除了贱命外,已经再也没有什么身外物可供共党清算抢夺了。所以、共产党在他们眼内已没什么可怕的了。
孔武有力的青年,为势所迫纷纷走上黑路做些没本钱的买卖;在闹市里偷鸡摸狗,混水摸鱼,插袋偷钱,持刀行劫。入夜后街道陋巷,更是他们大活跃的时间;至于光天白日明目张胆的向路人强抢单车、钱袋或手表的事件也已经不是新闻啦!
公园车站,花街柳巷,酒楼饭馆,露天酒吧茶座,几乎已成了大量妓女的新地盘。这些涌现的阻街女郎,小的只有十三、四岁,发育仍未健全,羞羞赧赧的一脸忧容,站在风雨里任人挑选。
徐娘半老的过气旧军官的太太们,失了依靠,为著生存,也抛却尊严沦落风尘,干起接客的皮肉生涯。另外是些柬埔寨的难民,被清算后的资产阶级的妻女们,及广大贫民区里的无产阶级人民。
越共来了,百业萧条,生活无著,以前寄望的大救星没想到是大刹星,间接的促成迫良为娼。使胡志明市的人肉市场,成了最“娼盛”的“越南社会主义”独特发展的新兴行业。这也是共党统治下的一项伟大政绩,把东方巴黎的西贡在短短的三年中变成了个“三多”名城,就是乞丐多,劫案多和神女多。
行过庄子街,在整排香烟挡口里不意碰到老杨,元波走近拍拍他,他大喜过望的说:
“啊! 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星期,你好吗?生意怎样?”
“多得你帮忙,还可以维持。你呢?家人都好吗?”
“带阿雯回来看病,现已在福善医院留医。”
老杨拉过自已的木椅,要元波坐,元波摇摇头,还是站在挡口边。老杨诚意的说:
“代问候亚嫂,有什么事可以帮忙?你直说好吗?”
“谢谢你,没什么要你帮的。”
老杨递过一枝香烟,元波接下,他才拿出火柴,老杨飞快的把火放近烟口、燃上后,他忽然说: “我们以前住的街坊有什么变动吗?”
老杨笑著答:“我正想告诉你呢,那个混帐保长死了,你知道吗?”
“阮文协?怎么会呢?”元波想起那张丑陋的脸庞,心里对他很讨厌,骤然听到他的死讯,除了好奇,已无动于中,越共的死活对他有什么关系呢?
“前月印光寺的和尚造反,他们派了很多部队公安攻寺,寺院中竟也有武器反击,枪战了好几天。阮文协中弹身亡,出殡时还强要每家派一人去。”老杨悄声的把消息传给元波。
“那班和尚以前不都是帮越共的吗?”
“是啊! 共产党成功后,露出真面目,反过来迫害宗教;和尚始知上大当,就处处同越共为敌,散发反共传单,暗中支持复国军,又说要和西宁省的高台教,朱笃的和好教联盟,一起推翻共产党,老鼠大概忍无可忍才下手杀进庙里去。”
“那些和尚呢?”
“寺院已封闭,和尚尼姑死的死,伤的伤,活的都失踪啦! 全成了反革命份子。阮文协出殡,送行的人都喜上眉头,这个夭寿仔早该死了。”
“死一个阮文协又来一个,是没有大分别的,除非、、、、、、、、”
元波走近老杨,向他耳旁轻轻说:“老鼠都死光了,人民才有好日子过。”
老杨笑笑,彼此心照,也都如此盻望著,明知渺茫,但民心思变,听到山猫活动,绘色绘影,恨不得越共这班魔鬼能一夜间死光死尽了才称心。
别过老杨,回到住处,老三正在等他,见到他立即问:
“大哥 ,阿雯情况怎样?”
“略有起色。你的进展呢?”
“差不多了,日期已定在下周,老鼠庆祝国庆,沿海防守会松懈;我最担心的还是阿雯,只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日子,你看怎么办?”
“唯有提前出院,多带些药物,爸爸说过机不可失,总要赌一次,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好、到时你们带阿雯和明明一起到头顿车站;我负责带阿美和双亲。在车站有人接应、领你们到石畔渔村,然后乘小舟出海,船会在那海面等我们。通行证我都会弄好,你有什么意见?”元涛把计划告诉他。
“粮食,水,燃料都足够吗?”
“当然预先分批运上船。”
“总共多少人?”
“船主,掌舵、水手等的家庭以及八家合股的人是一百零五人。我带你去看看船,不然明天便要先开出头顿捕鱼了,这也是安排的。”
两兄弟共乘一部机动车,由元涛驾驶,奔驰在汽车绝迹的公路上。过森举桥,沿从善王街直走左转,又过二天堂大桥,再转弯向右边小径沿河而上;没多久便到了一家茅屋门前,原来这些高脚屋建筑在河畔,屋主就是舵手。元涛敲门,屋主开门后,看到元涛,笑吟吟迎他进屋,当知道了在后边的人是元涛的哥哥,先前疑惑的态度也作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们穿堂而入,直走到后门,踩上舢板,便上了停在河边的渔船。
元波从驾驶舱看起,整条船大约十七、八公尺长,有四公尺多的阔度,仓底很宽,放了几桶油渣,另外有米、食水也放置在另一角落。一股另人作呕的腥臭味袭进肺叶,元波赶紧爬出仓外;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身心才回复舒畅,他疑惑的问:
“到时过关,一百人全要躲进舱底,是不是?”
“对、除了有任务的水手、舵工外,乘客是不许留在仓面,要平安到达公海水域才可露面。”
“小孩怎能忍受呢?”
“大哥、我们已买了安眠药,给孩子喝下,一觉睡到天亮,也就安全了。”元涛笑著答。
“你怎么会想到如此周全?”
“是舵手告诉我的,他们打鱼的同业已走了不少;经验互相交流,要逃命什么都要作准备呀!”
“那么多陌生人同一日到小渔村,怎能避人耳目?”
“小渔村的越共当然全买通啦! ”元涛说: “重要的是头顿市的关卡。所以要化整为零,分多批到达,有几家人是先两天到渔村住下,这些细节全考虑清楚了。还有、机器已维修到百份百功能,并且多购一部新马达,以防万一呢。总共花费五百两金叶,才要找那八股平分。”
“行程安排了吗?”
“目的地是马来西亚,不过这是作不了准。有时,到达后据说他们不许登岸,只好求他们补充食水、粮食、燃料,再向南航行多十几二十天,直冲澳洲北部的达尔文港。”元涛说完,领先过舢舨,一起进入茅屋。他请舵手把航海图拿出来,平展在台上,很熟悉的指出头顿港的位置。然后是南洋一带的沿海岛国,看距离很近,但舵手估计顺风的话也要五至八天。
另一张可以看到澳洲北部的海域,相距就远了。 虽然纸上谈兵,元波也已有了一些概念,对弟弟所花的精力和心血,他不得不衷心佩服。成竹在胸,行动时的安全性就较大,这也使到他徬徨的心神安定下来。
当晚、他到医院看阿雯,无人时悄悄把出海的整个计划简单的告诉太太;婉冰又惊又怕又兴奋,念及年迈的父母,心底又依依不舍,决定抽空回娘家向父母辞行。
越共统治南方后妄想称雄东南亚,挥军入柬埔寨,兵燹连绵,遭受世界各国孤立。官僚主义鱼肉百姓,贪污盛行,造成百业凋敝,经济破产。医药奇缺之下,卫生条件一落千丈,人民健康大不如前。许多流行时疫传染力强,其中致命的一种叫做“热出血症”,由毒蚊引发,已经再度流行。患上此症者全是十五岁下的儿童,若抢救不及,高烧数日出血而亡。令人谈虎色变的可怕病症使到民间人人自危,社会上充满了愁云惨雾。
元波回去后,发现十三岁的女儿阿美无精打采;他这段时日都在为阿雯操心,加上行程迫近,千头万绪,心中烦恼重重,对明明及阿美就没那么关注。骤然发现女儿神情有异,他一按她的前额,热烫的从掌心传来,心知不妙;赶紧用探热针量体温,没多久抽出一看,竟是三十九度七的高烧。他匆匆告诉了父母一声,就带著阿美出门。元涛不在、只好叫了一部人轮车,心慌意乱的去医院。
他们是黑市居民,没有户籍,不能先给地方医疗站诊治,也就无法有入院的介绍信。幸而阿雯在院内留医,他和医生已套上很好的交情,他到医院就直接去见医生。医生亲自带领他去补办入院行政手续,住院后验血证实是染上热出血病。
送到儿童医院,元波跑去找太太,婉冰手脚冰冷六神无主的丢下阿雯去看阿美;阿雯已较前好转,元波只好拜托同房的帮忙照顾。他再跑去找药贩,把海水和抗生素等药物购买回院;经医生验明是真货,立刻叫护士挂上海水,打针后派药吞食,又用冰袋放在前额,以降体温。
那夜、夫妇两人分别在两个不同病房里照顾女儿。翌日清晨,阿美邻床的一位十岁男童由于大量出血,终告不治。护士来把尸体推出去时,元波夫妇心惊胆跳,相对黯然。
元涛一早也赶来探望侄女,带来一个海猪牙,要用清水磨汁给阿美喝;元波知道是父亲的主意,他对这些土法子将信将疑,但觉得纵然没效也是无碍,便同意元涛磨些给女儿喝。连续几天后,阿美终于退烧了,体温下降、危险期也渡过了。元波夫妇却已心力交瘁,憔悴消瘦。阿美几天来和死神抟斗,高烧发作,胡言乱语,神志不清,没吃半点东西,经此大病人也瘦多了。
越共九月二日的国庆就快来临,一切偷渡计划也照著进行。元波方寸大乱,两个女儿还没出院,怎能出海冒风险呢?但机不可失,合股的人不会等待。他母亲早晚焚香祷告神明,他父亲到医院探望孙女,找机会问元波:
“你们夫妇决定了没有?”
“唉!爸爸,我们是早已决定。可是如今想不到的是阿美 两姐妹都没有痊愈,身体虚弱万分,真担心她们受不了呢! ”
“我不敢替你们决定,要自已相信命运,所谓生死命定,机不可失,你和婉冰商量清楚。要走、今天便办理出院,我先回去了。”他父亲匆匆来去,元波听到他老人家坚定的语气,自已徬徨无主的心思好像有了依赖。
婉冰知道后,六神失措,什么意见都没有。心里七上八落,她干脆把去留权全交给丈夫决择,同生共死,绝无怨言。元波细细思量,想起早晨那位死去的男童,一般恐惧忽袭心头;自已全家已是黑市非法居民,没有户籍,双亲和三弟一走,他们如留下只有沦落街头,这样一想,才明白自己已经无可选择了。
元波不再犹豫,匆匆办理了女儿出院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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