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心变得很沉默,有意无意中在避著元波,相遇时浮现著苦笑,就好像无话可讲了。元波明白他的心情,几次三番想安慰他,但总没有恰当的机会。
苦役工作己经慢慢习惯,但饥肠辘辘的滋味总日夜在他的肚里翻动。有时想起婉冰,必定念及她烧的好菜,在回味中没来由的引起些口沫涎垂,自己差点失笑。
黄昏晚饭后,张心欢天喜地的来找他,倒令元波大感意外。
“波兄,我捉到几只老鼠,一起来试试野味。”
“我从没吃过,不过 、、、、、”元波没法拒绝那份诱惑,但对于鼠肉却有点恶心。
“红烧鼠肉,包你喜欢,走吧!”张心不由分说伸手一拉,亲热的和他往回走。
到达东营时,一堆人约七、八个左右,团团绕著临时架设的火烤炉;老鼠用树枝串起,有六只,每只小过乳鸽的体积。所有贪婪的眼睛都紧紧的盯著那些在火上烤著的老鼠。张心一到,他们立刻让出些空间,看来、好像对他特别客气。张心逐一的介绍那班朋友,有一个双眼圆亮的竟是印光寺的释明珠大德,那头浓黑的头发,让人怎样也不能想像他曾经是个大和尚。
和尚吃鼠肉,元波没听过,倒有幸见到了。
老鼠烤熟后,香味四溢,张心用手抓下,撕开分派,元波得到半只;拿在手上,嗅到香的诱惑,把原先的恶心感觉抛到云端去了。偷偷瞟著身旁的和尚,但见他早己忙著用牙齿咬噬了。元波轻咬一口,整口的垂涎竟争相涌上,牙齿有点不习惯的上下移动。毕竟己经有很久的一段时日,没有试过肉类的滋味了;嗅几次、咬一口,用口水润润外唇,再吞下去。如此一小口一小口的越吃起快,直到手上只抓著几根轻飘飘的小骨;还不忍丢掉,后来连骨头也放进口里咀嚼,将里边的滋味全吸光了才肯罢休。
“怎么样?我不骗你吧!”张心笑著问他。
“好吃、只是不够,谢谢你啊!”元波好奇的望著身旁的和尚,也笑著问他:“你不吃素了?”
“早己破戒啦!”和尚拍拍肚皮随其他的人走了。
张心对元波说:“上次、枪毙的应该是我。主意由我出,没抽到签,他们牺牲后,我一直都很难过。”
“事己过去,别再想了。”
“ 还没有过去,我一定会报仇的。”张心握起拳。出力的击向空间,仿佛光上尉是在面前,那狠命的一击是打在光上尉的鼻梁上似的。
“杀了他,越共又派别人来,问题不在那个上尉身上,你还是小心点好。”元波很担心,他没想到好友居然是前次事件的幕后主持人。
“波兄,你讲得一点不错,我报仇的不只是一个光上尉,而是整个越共集团。”
“、、、、、”元波惊讶的望著他,不敢张口,好像开口后,那颗吃惊的心会从里面跳出来。
“你如再找不到我,不必担心,有事可以找和尚,他是很好的一个朋友;我叫你来吃鼠肉,是和你辞行,也顺便介绍和尚给你认识。”张心平静的说:“你总有一天会离开这儿,代我告诉明雪,叫她改嫁,别再浪费青春了。”
“你想越狱?”
张心点点头,放低声音:“去参加复国军。这里不是你的国家,你也不是旧军人,所以我没有邀请你。”
“祝福你!有一天我如能活著出去,就会用其它的途径参加反共的行列,尽一点做人应有的本份。其实、打倒苛政是不分种族国界的。”
“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
四只手紧紧相握,久久不放,好像一放开便会从此天涯永别;盈握著就可保持永不分手的时刻。
元波晚上就那么睁大双眼想心事,他想不通张心怎么样走,走后又如何投靠到复国军的队伍里?但又不便问这些东西。也想起和尚,想不通他怎么也来改造?最后还是想到那香味引人的鼠肉,这不到一百克重的鼠肉,真是生平最好吃的肉了,也不知又涌出了多少口沫才在回味的肉香里睡去。
第二日,出队劳动时,元波全队十二人编到东营的一队里,到山脚翻土种玉米,和尚居然也在队伍中。由于前次复国军救营的事件发生后,越共己增强了军队防守营地,押队离营做苦工也加派武装共军,如临大敌般严密看守。
在毒日照晒下苦干了半天,汗流满身,气喘喘的终于等到了午餐休息时
间。大家放下工具,抹掉脸上的汗水,各自找有树荫的泥地坐下,开始啃咬如石
头那么硬的面包干粮。
元波刚吃完硬面包,和尚就来到他旁边,一股儿的跌坐在他面前,笑嘻嘻
的说:“好吃吗?”
元波摇摇头,回报个笑容,忽然想起鼠肉,他说:“老鼠才好吃呢!”
“其实,狗肉更香,可惜这里连野狗的影子也没有。”
“你也吃狗肉?”
“你们中国的和尚也吃呵!”
“哟!你怎么这样讲?”
“书上都写著呵!朱元璋,鲁智深,济公活佛他们都吃得津津有味,是不是?”
“那些不是真正出家人,有道高僧是不会如此乱来的。”
“对,我和你闹著玩,我不是有道高僧,戒破以后,不吃白不吃。”
“师父怎会破戒的?”元波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他们迫的,给抓后,什么都不给吃。却煮了鱼,烤了肉孝敬我,我忍了两日,到第三天想通了。嘿嘿!就大吃他妈的一个够!”
“、、、、、”元波看著他,想到迫和尚破戒的残忍方法,心中竟为面前的这位出家人感到很难过。
“过桥拆板,这班狗娘养的都是这种德性。”和尚躺下地,半闭起圆圆的大眼睛说:“以前我竟为他们卖命,唉!真是有眼无珠。”
“哟!师父以前原来去示威反战、是吗?”
“何止如此,我们印光寺的许多大师们都笨到为他们当傀儡,信足了他们的鬼话。为他们,什么坏事都干上了,全是给民族大义这顶帽子套上了。”
元波想起了一个积压心头颇久的问题:“那些自焚的和尚、尼姑,是否真的都是自愿的呢?”
“自愿个屁。”他张开铜铃的大眼,望著元波,像要把元波的五官看个透似的,他说:“是我们迫著那些无知的小沙弥小尼姑抽签,抽到的就去送死。”
“可是、他们表现到好勇敢呵!”元波想及当年从电视上观看自焚的僧侣,在烘烘大火里竟不挣扎哀嚎的殉道,那些镜头震撼了全世界亿万人的心。
“都是假的把戏,去表演前,强迫牺牲的和尚尼姑,给他们打下麻醉药。让他们失去知觉,就这样推到闹市活活把他们烧死的。美其名为自焚抗议,玩弄手段骗世人,根本是谋杀,明目张胆的变相谋杀。”
“原来如此可怕,你们出家人竟、、、、 ”元波吓到说不出更恰当的话去责问眼前这个“和尚”,那么伤天害理的残害无辜的僧尼,竟然也是这班“为民请命”的越共党徒,假面具后藏著如此恐怖的真相,怎能不吃惊呢?
“我们双手染满了血,到头来,没利用价值后又给抓来此处,是应有此报的。出家人?许多印光寺里的和尚全是假的,是他们的忠贞党员,奉命混进寺庙搅阴谋的,明白了吗?”和尚闭起眼睛,一口气把当年那些不为人知的内幕倾吐出来,声音很低沉,元波听出了有浓浓的怨恨。
“为什么又要抓你们?”
“当他们夺取了政权,露出了本来面目,我们知道了上大当;除了气愤难平外,立即进行全面反对他们的行动,成了越共的眼中钉。因此、想方设法的把我们拘捕。”和尚说完,翻身跃起,向元波挥挥手,开工的时间原来又到了。
整个下午,元波拿著锄头,很倦的挥舞著,心中感到无比恐惧;脑里升起的是一幕幕在大街上让烘烘烈火活活烧死的僧尼,他们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会给如此的谋杀?元波和世人一样,在这之前都相信他们是狂热的殉教者。
收队回营后,光上尉照常的亲自点名,前后算了又算,点来数去,两百多个囚犯里少了四个,那四个失踪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呼叫时,张心的姓名像铁锤似的击进了元波的心胸。他神色紧张的东张西望,仿佛在他的寻觅里好朋友会再从视线走出来。
正当大家很紧张的望著光上尉指挥著一队又一队的守军离营搜索时,一串单调而摄人心魂的步枪声“卜,卜,卜”的遥遥远远的传来。元波脸色苍白,枪声追杀的逃亡者中他似乎也是其中一个,低下头暗暗祈祷,在他惊惧的忐忑里,一切又归于沉寂。
全体的囚犯不准离开,晚餐时刻早过了;光上尉咬牙切齿的下令把稀饭和杂粮全倒掉,用如此的全体受罚来惩戒他们。大家忍著饿,引头祈盼,陆续的看到搜索的共军垂头丧气的回营,及至太阳完全西坠后,仍没看到逃跑的四个人被押回来。元波深深的庆幸,把一切最好的祝福对著鲜艳美丽的晚霞说了一次又一次,并早己忘了辘辘饥肠叽咕的呻吟。
迷糊的梦境中,看到张心血淋淋的中弹倒地,又看到复国军前仆后继的进攻,带队冲杀的是张心;又见到明雪全身挂白的伏在他肩上,哭著喊著张心。梦魇上演著,当起床的铃声再响时,一个个恶梦才从他脑海飘走。
和尚又和他同队,边锄泥边移到他身旁悄悄的问他:“喂!高兴吗?”
元波点点头,瞄他一眼,正遇著他的大眼睛,又赶快的避开。
“事先知道吗?”
“ 、、、、、”元波又肯定的点点头。
“他们很幸运。”
“怎么去得了呢?”一夜梦魇,使他很担心,忍不住就开口问了。
“谁知道呢?”
“那么?、、、、、、 ”
“赌啊!大大的投一注,或生或死,懂吗?”
原来这样,拿生命作赌注,对他们四个的那份胆色,到此刻才真正的从心中感服。本来以为张心是早己安排,万无一失,经和尚讲,才知悉并非那么容易。
热带风雨说来就到,亳不容情的把天上的水哗啦啦的照头倾下,脚上的泥浆将拖鞋紧紧的吸吮,一举步都要花上全身力气。狂雨中,押队的共军慌张的呼叫著收队。天愁地惨,雷电交流,大家在泥泞中挣扎举步,几十分钟后才回到改造营。
别的队伍还没回来,守门的共军冒雨查点人数,居然大嚷大吵又少了一个回营的;共军立即反身冲出去,光上尉接到报告。这次、他在雨中亲自出马,领著几十枝枪,四面八方的追赶而去。
雨渐渐的停了,风还在哀怨的呼鸣,忽然又传来一阵刺耳而令人心跳的枪响。不久、追赶的共军陆续归队,最后四个士兵一人一手的抬著个死尸跟进来,然后把尸体仰面的抛下湿草地。
难友们争相的站在营门内望著那个不幸的死者,那对大大的铜铃般的眼睛向天呆望,像在问天:为什么?为什么?
竟然是和尚,元波心里狂跳,骤然有股冲动,想跑出去把他的双眼按下。但两脚不能动弹,来来回回都是和尚的声音在他耳中清亮的回响著:
“赌啊!大大的投一注,或生是死,懂吗?”
元波不忍再看,转过身、轻轻的说:“师父!你输了。”
和尚睁著愤恨的铜铃像在骂天,在骂那个没有眼珠的苍天,永远不再回答元波。
接下来的日子,又变得那么死气沉沉,张心越狱后,连个刚认识而可以谈天说地的和尚也归天了。元波心境悒悒,除了埋头做苦工外,终日不愿开口。晚上在政治学习会上也变得沉默,他变到很小心,不答些容易引起误会的话;把些念熟了的八股,琅琅背诵,他己经学会了忍耐,学会了怎样去保护自己。
日子流转著,每个日出和日落,对于劳改营的囚犯们早己变得没有什么不同了。在麻木中甚至都没人去追究是何月何日,日历的意义,时间的记载,通通和他们没关系啦!
黑婆山以外的天地,近在咫尺的西宁省会,对他们充满诱惑外,也变得一无所知;更休想知道其它地区的新闻和世界消息,这样的封锁,在他们生命史上必然是一段白痴的岁月。共党所盼望于囚犯的,大概就是要他们终此生全成了白痴吧?
微曦初露,共军才进营房开脚镣,比往常迟了,他说:“起来,起来,今天不用去劳动,放假一天。”
大家高兴又意外,不及细想的争著去茅厕,等啃过早餐的硬面包后,吹著集合的喇叭响了,光上尉站在土堆上说:
“今天是元旦,庆祝新年,大家休息一天,感谢党对你们的恩情,特准家属到此探营。记住:只有一小时和家人会面,除了闲话家常,不准乱说话。谁违背会被罚延长劳动时间,永远不准再和家人相见,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全体难友的回声从没有如此嘹亮,大家都极兴奋。似乎,真的对“党”的恩情感激万分?尤其元波,他完全没想到,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紧张又雀躣。以至整个上午就那么坐立不安的在草地上来回踱步,眼睛却时刻的瞄向营门外,心中焦急的恨不得探营的时间立即到来。
越共特别增强了四处的守卫,接近营门入口处,更是如临大敌,营门在众人引颈企盼中打开。来探营的几乎全是妇女,她们经过了出示身份证,探营通知书,接受了进营前由女越共负责的全身检查;过了几道临时设置的关卡,才进到改造营的中心空地。
呼叫声音,相拥的喜悦,重逢欢乐一幕幕的上演。婉冰跟著队伍,终于也到了草地上,放下手中拿著的肉丝,鲜橙和几包止泻退烧的、伤风感冒的成药和药油。抬起头,元波早己边叫边嚷的跑到她跟前。在她疑惑犹豫的几秒钟里,元波不由分说的双手粗野的把她拥进怀里,喃喃地呼叫著她的名字。
婉冰在一阵恶心的异味嗅觉下、伏在他的肩膀上,泪水无声的沿眼角泻涌而出。在泪眼漠糊里轻轻的推开他,分手不到一年,她以前习惯的印象中的良人己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头发又长又脏,脸颊瘦凹,眼色黯淡无光,手脚肤色黝黑,全身有点浮肿。和往日倜傥洒脱,神采奕奕的形象,简直是天渊之别;心底一阵凄酸痛楚,那强忍的已止住的泪水又任它奔流。
“孩子都好吗?爸妈、弟弟怎么样?”
婉冰别过头,擦去泪痕,点点头,才怜惜的轻声的反问:“你呢?”
“还好。收到信吗?”
“收到。己立刻回信,有收到吗?”
元波摇摇首,想起元浪,急急问她:“老二怎样?”
“你出事后,他很怕,东躲西避,不敢回家。几个月前和朋友一起偷渡出海,爸妈担心到不能睡,大约过了一个月,终于收到他报平安的电报,在马来西亚。”
“他很勇敢,真为他高兴,老三呢?”
“三弟没事,常买些点心来给阿美姊弟,他搬回去和爸妈住了。”
“明明和阿美、阿雯都乖吧?”
“她们天天挂念你,吵著要来,但探营通知书只准我一人。而且路途难走,转几次车,很不方便。”
“有没有明雪的消息?”
“老二从工友的口中,只探听到她也被拘捕;他走前到她家里,人还没回去,应该是仍在狱中吧!”婉冰一边说一边张罗著她天未亮就清早起床煮好带来的鸡饭,用碗盛好递给他。他接过、禁不住那香气诱惑,立即大口的吃著。婉冰自己切个橙,一片片的撕好,静静的瞅著他把三碗多的油鸡饭全吃光了,竟还意犹未足似的往铝锅里张望。放下碗筷,他又吃著鲜橙,婉冰也吃了几片,才说:
“三弟正在为你奔走,顺利的话你可以提前回家。”
“真的,什么时候?”元波精神一振,全部力气和生命内涵的活力都回复了。希望!像阳光那样强烈的照进阴暗的地方,使到寒冷也变温热了。他情不自禁的抓紧她的双手,两眼痴痴地迫视她。
“不晓得,你要多加保重,逆来顺受。我早晚焚香祈告上苍,你会早日平安回来的。”
元波放下手,心中热热的,感激著太太的一片深情,他说:“谢谢你,你也要多珍重,双亲和儿女全靠你了。哟!忘了告诉你,我见到张心呢!”
“真的!他好吗?”
“己经走了。”元波约略的把张心的情况及越狱事告诉她。
六十分钟在欢乐的气氛中如喷射飞机那么快的呼啸掠过,抓也抓不住,闭营的号角刺耳裂心的催促著。元波又紧紧把妻子拥在怀里,婉冰也忘了他身上的异味,任由他搂抱著。她闭起双眼,享受这片刻的温柔;那份感觉犹若天长地久,她贪婪的品味著,再也不忍把他推开。倒是元波看到三三两两的探营者己陆续往外走,才放松了两手,依依难舍的说:
“你该走了,代我问候爸妈。多保重啊!”
“你凡事都小心,忍耐点等呵!”婉冰泣不成声,无奈而断肠的移向营外,频频回首。元波挤在人群里,拼命往外挥手,直到所有探营者全走光了,还不忍离开。像站在那儿多一分钟,就可有多一分钟看到妻子背影,用以往后做为回味相思的影像时;便能清晰似的,而营门外早己回复了原来的风景,派出去加强守卫的共军也收队归营了。
日子叠著滚过去,自由中心劳改营比前更挤迫了,断断续续的新犯人也不晓得从何地送来的。人多了,工作还是永远做不完,伙食也没有改善;不过、元波自从见过了婉冰,知道老三在为他设法,这个消息给他很大的鼓舞。有了希望,他一改以前的消沉颓丧,人一旦变得乐观,对什么坏事物也就较能容忍,劳动起来,在卖力里居然也会哼些小调子,使日子变得较轻松。
夜晚、除了蚊子嗡嗡袭击外,如今时常被些零星的冷枪和沉沉的重炮吵醒。他和所有难友一样,由好奇而变得兴奋,自从复国军攻过营后,他己经知道,在这个恐怖制度里,己经有股新力量组织好了。那些枪炮,从久久一次的轰响到夜里愈来愈频密的扰人清梦,应该不是偶然的事件。大家窃窃私议著,但在政治学习会上倒也无人敢发问这类属于“敏感”的问题。
直到有一晚,光上尉自己讲出来,大家终于知道了那些枪炮声的真相。所猜的和所想的竟是十万八千里那么大的差别,有如明明是一颗鸡蛋,在密密的蛋壳里走出来的居然是只小鸭那么使人惊讶和意外。
光上尉站在草堆上,用一向的那种咬牙切齿的声调说:
“这半年来,我们都会不时听到了枪炮声,我国的边境不时受到了无理的进攻;我族人民生命财产受到了侵夺破坏,英明的党中央在制定了全盘策略后,如今己决心对来犯的敌人迎头痛击。
我们的敌人就是波尔布特这个反动集团,他全面受中国共产党的支持及控制,妄想破坏我国神圣不可侵犯的土地及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中国共产党己经勾结了美帝和国际法西斯集团,疯狂的野心的想利用波尔布特这只走狗,对我国进行无耻而注定失败的侵略。
中、越两国山连山,水接水,“同志加兄弟”的手足亲情,竟然反目相向;我们为中国背叛共产主义而感到痛心外,党和英勇的人民军队将一本过去战胜世界头号敌人、美帝国主义的力量和精神,为保卫我国疆土而继续向来犯的一切敌人痛击歼灭。
党中央发布的文告号召全民全军完成保卫国土的斗争;从今天起大家要全面努力学习这份文告的精神,并提高警惕,一起搞好后方建设,支援前线的圣战。
英勇的越南人民军队万岁!伟大的越南共产党万岁!”
大家附和著他的那些万岁口号,心底在惊异中却忍不住高兴,元波幸灾乐祸的掩住内心的喜悦之情。狗咬狗骨,共产党集团内斗,魔鬼自相残杀,比之复国军的进攻是更令人兴奋的。这种残踏人权的政党,奴役人民的魔鬼制度,史无前例的独裁暴政,最好都能够在这个地球上消失。
每个静夜,再不会因那些枪炮声而失眠了,居然是期待著那些战争的来临。有了这种残酷的内争,整个世界的明天才更会有希望;元波也惊讶于自己痛恨起越共的倒行逆施后,竟推而广之的也对波尔布特的柬兵深恶痛绝。
他忽然有个行动的念头,很想去参加复国军,加入张心他们那种搏杀的反共队伍。从来没握过枪的人,对战争毕竟没有真实的参与过;所以那个奇怪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他找到了一种借口安慰自己,反共、不必都是拿枪的啊!有了这种思想后,他也便心安理得的混日子。
婉冰探营后的四个月,元波的运气到了。
在学习会上,光上尉表扬了几个囚犯的革命觉悟及学习社会主义伟大思想,取到了可观的成绩;元波更能划清界线,分别敌我。因此党及人民政权通过审查,对知所悔改的人从轻发落,赦免刑罚,提前释放;希望他们做个社会主义制度里的优秀公民。他讲完后先大力鼓掌,全场听众才如梦初醒的一起响应。元波和另外三个同伴被叫上讲台,分别接过由胡志明市委颁下来的恢复公民权的证明书后,又向大家讲了些感思的说话,在难友们羡慕的眼光中,走下来接受他们的祝贺。
元波摇摇晃晃,如身在海浪汹涌的小上浮沉,轻飘飘然的晕然感觉中,很难相信明天就可以走出这个改造营?他小心的把证明书放进裤袋里,在难友的纷纷祝福声中,除了把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挂在五官上,还不时的说著道谢的客气话。
散会后他又习惯的回到营房,来上脚镣的共军对他说:‘ 喂!你今晚到接待厅里睡,不必再上脚镣了。’
‘ 谢谢你!’他把铺位上的牙刷面巾及几件破衣裳收拾好,又向同营的兄弟道了晚安,才自个儿去接待厅,另三个释放的同伴也已来了。果然,这里的木床没有铐镣的设备,环境也清洁多了,四个人躺下去,双脚摆来摆去,心里高兴之情竟把睡意驱到天角底。天亮、对他们是生命的另一个开始,睡过去后,恐怕迎接不到这个大日子呵!
人逄喜事精神爽,一夜闲扯,晨曦初现时,了无倦意的展臂迎迓这个美丽的黎明。
八点钟刚到丕上尉将回去的路条交给他们,营外的一部吉普车已发动了马达,他们狂喜的和目送的难友们挥挥手,便匆匆跑著出营门。跳上车,司机立即开动了,元波回头望,囚禁他将近一年的改造营已淹没在红尘滚滚中。前方黑婆山扑面而至,崎岖的路不管怎么难走,对他来说,每个颠簸都是喜悦,飞扬的风沙亦成美景。
到达西宁市,司机完成任务就驾车自已走了,把他们留在车站,市面的店铺,十有八七都关闭著。和以往的繁华相同比, 就显得萧条,但车站却格外热闹,等候公共汽车的人很多,元波排队足足等了个把钟头才轮到 。
一部巴士可以容纳六、七十人,党员、军公干部、烈士家属优先留位。有通行证路条购票的老百姓,不论在什么场合,似乎都变成了最低级的动物,对于‘ 铲除阶级成份’的共党来说真是莫大讽刺。
元波现在已明白,这个制度无形的阶段比旧社会更紧密的控制著每一阶段。划分界线,弄清成份,把每一个人的出身,过去等等后天因素,硬分出许多不可思议而复杂的类别,比之以往资本主义制度贫富两种阶级更今人难以适应。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无非要强调了所谓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才可以永远控制以统治著他们的‘ 江山’,永远可以劳役著整个国家千千万万的善良人民。
元波是受管制的阶级敌人,又是比普遍百姓更低一级的贱民。车票有了,是轮在最后的一班车,可以赶上最后一班车已经算很幸运了;不然就要在车站露宿一晚,身上除去购票的钱外;只有几块钱,上店吃餐经济午饭的资格也没有
。 路过富来饭店、广海茶家,东堤酒楼已被封,食的诱惑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另他垂涎三尺的,几乎有种不顾一切的往内走,先吃个痛快再计较行动。但拿著几块钱,思前想后、经此大变,竟也不敢造次,行到小食档,以两块钱换回一碟粿粉,也已经胃口大开食得津津有味了。
心越急时间过越慢,在车站吵杂的人声里忍受著骄阳的煎熬、一班车开后再轮到别班,他行行走走,三时半一班车终于够钟离站了。元波的座位挤在车尾,花同样的价钱,却有完全不同待遇,人!连这点平等也剥削了,他除了暗里愤怒及生气,已经不敢有什么表示了。
经过了重重关卡检查站,一百公里左右的路程走走,汽车残旧又没有新零件替换,速度自然也比前慢许多,到达赶岸新街市六省车站时(西贡和华埠于沦陷后统称胡志明市)已经是七时多了。再步行往家的方走,回到家天已全黑,他立在那道熟悉的绿铁闸前,当举手敲门时,心里狂跳。压不往的激情越近家的时刻越膨胀。而家忽然就呈现在自己眼前,触到抚摸到的事实,并非做梦,那份期待多时而成为真的狂喜,如何能把心安定下来呢?他咬紧牙关双唇,似乎真的怕那颗心会跳出来哟!
“是谁呵!” 婉冰的声音响自屋内。
“是我、我回来啦!阿冰你快开门。”
“元波?是你?”门匙碰撞的声音显得开门的手是在发抖。
门打开了,元波一脚跨进去,返手再拉上铁闸;还未举步,婉冰已整个人倒进他怀里。他也张开手紧紧的搂抱她,背就倚在铁闸上,没有开口,他眼眶潮湿,婉冰则一任泪水流泻,无声胜有声,鹣鲽情深,不外如此。
明明的啼哭,惊破了他们温馨的万缕柔情;婉冰羞赧而腼腆的推开他,两人互相凝望的眼光中一齐寻声看去,身旁不远处的阿美拖著明明,阿雯怯怯的独站一边,惊异的眼睛都集中射向他。
“怎么不叫爸爸?” 元波蹲下身体,伸手期望儿女奔跑过来拥抱亲吻。
明明畏缩的往后退,放大声带喊妈咪,阿雯也缩著身体不敢向前,大女儿阿美睁开圆圆的眼睛瞧著他,然后低声的叫一声“爸爸’。 元波感到很奇怪和失望,他抬头瞄瞄妻子,还没开口,婉冰已先讲:
“一年分别,又没有刮胡须,头发凌乱 ,人又黑又瘦,他们不能认出是你呢!”
“ 哦!原来这样,我先去洗澡。你到对面找老杨帮个忙,烦他到老三那边通知我已回来了,明天我才见他们。”
“好的。你擦洗干净,把胡子刮去,明天先去理发再回去见爸妈。”
阿雯已从父亲的口音中全记起来,怯怯的一步步靠近,轻轻的说:‘“爸爸!阿雯很想念你,你不要走了。”
元波心里一酸,伸手把女儿抱起,正想吻她,想起一脸于思,女儿却挣扎要下来,无邪的笑著说:
“爸爸!你很臭。”
他苦笑放下女儿,匆匆跑进浴室,狠狠的擦洗著身上的污秽邋遢,香皂涂了又洗,洗了再涂,冲冲淋淋后又把胡子刮净。 可是、那身黧黑的铜色皮肤和瘦削脸颊,被折磨一年的痕迹却没法一时三刻的冲洗里改变过来。
丰富的晚餐已摆在厨房饭桌上,明明早已不再啼哭、陪著姐姐倚在父亲身边好奇的抚抚摸摸。元波先把女儿逐个的拉在怀里亲吻,然后过去搂妻子,没想到婉冰一闪躲到对面椅子坐下,甜甜而含羞的望著他笑。元波心里一荡,好像婚后那么久,才发现妻子的笑姿是那么动人和美丽。举起筷,久久都忘了动手,秀色可餐,古人倒非夸张呢!
经历风浪,受过苦难,家像避风港,所代表的温暖幸福,以及家所包藏的爱意竟是那么真切深刻,世界上有什么快乐,可以比得上天伦之乐呢?
元波浸沉在家所包容的全部意义里,享受著一餐前所未有的佳肴,虽然只是空心菜,只是清汤和一尾小鱼外加四碗白饭,没有杂粮的饭;再加上妻子姿容,儿女的乖巧,和家里一片温馨宁静,他涨饱了胃,涨饱了心房。甜蜜和快乐,使他虔诚到想跪下来感谢上苍所赐予他这份幸福。
“知道你快回来,可是没想到真的那么顺利。”婉冰待他放下碗筷,才开口讲。
“你怎么知道?”元波深感意外。
“你忘了?我探营时告诉你,元涛在设法呵!”
“你回去后,我就很乐观,也积极表现,竟以为是我的成绩使到可以早日回来呢!”
“还是那么老天真,老三找到市革委的内线,二十两黄金的代价,那就是你以为的成绩,懂了吗?”
“原来如此,如果没有二十两金片,我还得在劳改营里呆九年?”
“一点不错,你还相信他们的连篇鬼话吗?你还相信这是公平的新社会吗?”婉冰笑著问、对于这种荒唐无耻的,人类史上从未出现过的乌托邦极权式的政党,他好像早已看清了他们本来面目,不足为怪的,笑意里倒是对丈夫存了一份怜悯。
他没有回答,出力的对她摇摇头,这些日子、种种遭遇,所闻所见,亲历其境,他早已惊醒了,对这样的制度已经不再存任何幻想。
他一手抱起明明,一手牵著阿雯,阿美和婉冰跟在后边一起上楼。两个女儿喋喋不休的问长说短,元波耐心的和她们穷扯,明明这时也睡了,婉冰把他抱上小床,再呼两女儿去睡。等到自已上床的时候,心中竟卜卜跳个不停,脸上泛起薄薄的红晕,仿佛当年新婚夜那份娇羞感觉又来了,人还没躺好,元波结结实实的身躯已经压上来!
缠绵而温柔的夜,深情无限的张开臂膀,容纳了天地,拥抱了世界。
澳洲年底前将推出了全新的“国家创新签证”(NIV),取代目前的“全球人才独立计划”(Global Talent Independent Program)。新计划旨在吸引全球的各行业高技能人才,特别是在关键领域拥有卓越成就的专业人士。 Read More
新州警察局局长凯伦·韦伯威胁说,如果由于铁路罢工导致观看烟花人群的安全无法保证,她将建议取消悉尼标志性的新年前夜烟花表演。 Read More
12月15日,一个网名为“Ares”的中国游客在“小红书”上发布了三段使用无人机近距离拍摄澳洲海军军舰的视频。引发了网络热议和澳洲参议员Malcolm Roberts的关注。 Read More
更新於 :2024-12-20 03:12 12月初,三名台湾总统府当值宪兵因向中共特务提供机密遭到抓捕,之后中共渗透台湾网红的种种迹象也被媒体爆出,再次引起台湾舆论对中共渗透及《反渗透法》界限的讨论。 从中共诞生以来,统战与渗透一直是中共非常重要的战略手段,从未放松过。上百年来,其渗透能力堪称登峰造极,几乎就是无所不在、无孔不入、无往不胜。中共当局不仅依靠统战与渗透成功地将国民政府赶到了台湾,还将全中国百姓拿捏得服服贴贴。 西方政客的幻想曾造就了中国经济的快速崛起,中共的统战与渗透也随著中国制造的廉价产品全方位地蔓延到了世界各国,并顺利地在各级政府、学术领域,甚至地方社团中埋下种子,打下了长期盘踞的基础。 而散布在世界各国的台湾社团从来就是一个重灾区,在民主环境里成长的台湾人并没有天生的免疫力,一些单纯的台湾人往往在有意无意间被利用了、被渗透了,被统战了,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堕落在红色的枷锁之中。 每当人们提到中共的统战与渗透就会联想到特务与间谍,其实统战与渗透的范围极其广泛,广泛到不能简单地用“间谍”的概念来分析论述。 比如说,一些有点影响力的台湾人常常会公开提醒台湾商人,不要在中共不喜欢的媒体上刊登广告,或避免发表支持台湾政府的言论,美其言曰出于“好意”或“保护侨胞”,其实他们已经在中共的战壕里,替中共的统战与渗透发挥影响力了。让人产生恐惧或自觉宣扬“中国好故事”,都是红色渗透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 很多海外华人,包括台湾人或东南亚的华裔难民,他们的政治立场往往会随著中共影响力的变化而相应发生变化,有些人从反共走向亲共,之后又宣称反共,自由世界给了他们自由思想的空间,但他们是否真的能在立场的改变过程中摆脱中共势力的束缚呢?那就只有天晓得了。因为中共统战与渗透的力量就像癌细胞,具有顽固的持久性,有时活跃、有时潜水,当沾惹上后想洗心革面就没那么容易。 在澳中经济处于蜜月的年代,澳洲只看到了滚滚而来的金钱,却没注意到中共的金钱是一把双刃剑,它既减轻了澳洲的经济危机,也削弱了澳洲的立国基础,澳洲政府在中共的玩弄下几乎成为了一堆木偶。谭宝政府最终反戈一击推出了“反渗透法”,气焰嚣张的中共和统会也不得不偃旗息鼓。中共的红色势力就此消亡了吗?当然不会!那张渗透的网络不是一天建成的,也不可能在一天内轰然瓦解,该铺垫的早已稳妥,该下的种子也已扎下了根。 英国王子边上埋著红色地雷,中共军人挤进新西兰国会,泛红宪兵在守护台湾总统府,类似的情形比比皆是,澳洲也绝对不会例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区别只在于何时才被发现,西方民主社会的一大特点就是后知后觉。 中国人的群体很简单,亲共与反共都是摆在台面上,多多少少都对澳洲主流产生影响力,其它的绝大多数社团都保持低调,明哲保身,见风使舵,意见统一。 与中国社区相比,台湾社区反而显得比较复杂,那是因为各台湾社团在对台湾的定义上有著差异。 在历史的演变过程中,海外缺乏具有影响力的台湾本土社团代表台湾人发声,一直被认为是台湾人声音的社团并非来自台湾,那是一些民国初期就开张的百年老店,“XX堂”,或“XX会”,以及逃离共产极权迫害的难民组成的“越缅寮”团体,他们都曾接受了中华民国文化教育,本质上捍卫的是中华民国。当中共和统会在全世界粉墨登场后,首当其冲就是对这些社团进行统战与渗透,遗憾的是无一能够幸免。…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