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生活

【小说连载】《沉城惊梦》(十八)

生意结束后,元涛暗中和朋友交易,把老店的部份顾客接过去,自己在外做起黑市的买卖。

又轮到了去黎明春做义务劳动,事先由老杨通过保安队长,以十五元的代价聘请了另一个人,用元波的名义去做一天水利的苦工。元波花了钱,不免想起以前可以花大笔钱换取到一纸免役证;连做军人保卫国土的义务,在旧政权贪污的腐败制度下,都能用钱弄到免去卖命,难怪阮氏政权会倒台。如今、无产阶级的“优越社会主义新政权”,工人当家作主,照讲应该是个人人平等的社会了?为什么阮朝盛行的贿赂腐败又出现呢?是片面的事件还是全面的,元波无法知道。

生意结束后,元涛暗中和朋友交易,把老店的部份顾客接过去,自己在外做起黑市的买卖。所以、他也就不参加单车零件厂组合的股份。座落于平泰阮文瑞街中段内的九龙单车零件厂,经过林沧海筹备设计;由元波奔走于地方政权及工业局等的有关机构,终于申请到了开业牌税。

在十二月初,由郡工业司长主持了开幕仪式,典礼隆重,来宾的演说,都离不开为建设社会主义而奋斗的千篇一律的八股。似乎开张发财,大展鸿图一类旧时代的吉利话已过时;也好像生活在新社会里的人民,脱胎换骨,人人心中所想只是为社会主义的建设而努力?再没有为个人利益打算的那种资本主义制度中的坏观念,元波心中是泛起一股莫名感动。送走了工业司长及地方政权各级代表后,全厂三十八位股东,包括了各种成份的人,喜气洋洋的用社会主义“民主方式”选出了厂的行政人员。林沧海被选为厂长,元波当了行政经理,元浪是火炉组长,在场还有郡委副书记做见证,并写了记录。元波真正当选经理时,他确是迷茫了好一会,也完全明白了共产制度中的所谓“民主”选举是什么一回事。

当提名行政经理时,副书记居然会指著元波,再由林会长介绍了他的简单而夸张的经历,接著全体的股东高举双手;就如此由工人“当家作主”,在这般“民主方式”程序里成立了一家社会主义的优越工厂。

元波把新厂长海哥拉到文房的一角,轻声问他:

“海哥!怎么搅的,这如何能算是选举呢?”

“是啊!就是如此,他们这一套是溪中校教我的;要不然、我怎能一早说要你当经理呢?”

元波睁大眼睛,看著林沧海说:“你安排的?副书记这位共干怎么会接受?”

“厂长是我,除了我多几股外,要紧的还是和他们有接头和交情啊!然后、把重要职守内定了名单先呈上去,都点头后再选,就是这么回事。”林沧海耐心的把些内情告知元波,接著补充说:“他们选举,都用这一套呢!”

“你说选人大、政委或党主席也相同,不会吧?”

“老弟,你等著慢慢瞧、终会了解,别把‘民主’这些字眼看待得太理想化呵!”

“哟!原来还有许多事我完全无法想像,不谈这些了。海哥!我们开工开张,原料呢?合同呢?”

“经理,是你的工作呀!倒问起我啊!”

“海哥,别开玩笑了。我不懂你葫芦里卖什么药?”

“你先去郡工业局和他们签合同,有了合同;才到指定的地方申请原料和燃料,一步步来吧。”

“那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开工啊?”元波看到厂内空置的机器,工人们抽烟谈笑,典礼过后,算是开张了,真不晓得如何形容一家如此的工厂。

“社会主义经济发展是急也急不来的事,你是全厂最先开工的一个人,明白吗?行政经理。”林沧海半开玩笑的说。

“服了你,我就去好了。”元波拿起机动车车匙,林沧海按了他一下肩膀说:

“吃了开张饭才到公会拿合同,明天再去辨理,今天已来不及啦!”

这餐午饭,是由技术组长的太太事先准备好了,并在工业厅申请到五箱公价啤酒。吃吃喝喝,又笑又闹,果然吃完饭已经下午三点多,大家在说笑里由陌生变到熟悉,是很开心的一顿饭。

翌日、元波起了个大早,心里记挂著合同事件。老早赶到咖啡公会里把公会秘书代打好字的合同拿了,又兴冲冲地去郡工业厅。到达后、那位一脸土气的女同志,大概昨夜丈夫没给她足够的快活,在草草望了合同纸后就狠狠的,不友谊的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语调,要他回去把工厂牌照带来,才能接受申请。

他没法,只得骑了车赶回厂去,再回来时已经近午了;那位女同志仍然脸无表情的望著他,一语不发把合同纸放进公文挡案。牌照瞧了一眼后又交还给他,元波忍著心头气,开口问:

“什么时候可以拿到合同?”

“不知道,等上级同志签好再通知你。”

“大概要多久,我们的工厂已开工了,只等著合同。”元波想起厂里的工人都无聊的在对奕象棋和聊天,内心比谁都焦急。

“不知道。”女同志毫不动容的摇摇头,并打开一张报纸,将视线转到报上。元波没趣的离开,对这样的行政,什么都慢吞吞的步伐,他想整个国家如都是这般情形,国家怎能进步?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是把国家带上富强的康庄大道,或是拉回倒退到历史去呢?他情绪低落的又去见海哥,老林也真有他一套,他一点意外也没有,在了解了元波的困难后,他成竹在胸的说:

“元波,新制度不是你心中所希望所祈求的那种社会,你要改变观念,始能适应。我陪你走一趟,以后、你明白了,凡事都会无往而不利的。”

林沧海说完立即和元波出门,两人一起赶到郡工业厅,通报后直接到了厅长的办公室。工业厅长原来是个少校军阶的北越陆军,笑容可掬的分别和他们握手。然后打秋风似的言不及义,话题一转,轻轻带过,忽然已回到了主题来,海哥笑吟吟的说:

“厅长能签下一万对,价格十八元,我们工厂实收十七元,您说今天可以签好吗?”

“可以。不过、你知道厅里很多同志,郡上头市委也知道了你们的新工厂;要是厂长再方便,实收十六元半,好说话了。””厅长也笑到好仁慈,唯独元波笑不出来,他很快的算出那个讨价还价的对话里,工厂要少收一万二千元的货款。那笔可观的数目,将由面前这位人民政府代表,少校级的郡工业厅长,代表收受。人民、工人、政府都是受害者。

林沧海沉默了几分钟,然后打个哈哈说:

“全听你啦!少校。以后你就和黄经理多多合作。”

“噢!哈哈!当然,当然。”少校欢天喜地而热情洋溢的站起身和元波紧紧握手。然后又坐下,拿起档案文件,寻找了好一回;把他们那份合同抽出来,爽快俐落的签下名。再拿出个圆图章,在签名的空档上盖印,自己保留了一份,其馀三份递给元波。

回程途中,元波明白了。心里著实很寥落,这个他所祈望的新制度,居然有些他以往没看到的残酷事实。一张合同要快速争取到,竟要付出将近一成的回扣,这种黑暗,是握著权力者的公开贪污。

接著的步骤,去管理原料的机构提取铁枝铁片,干部们都是堆满笑脸;原料还没出仓,先约好了要到工厂参观,并提出所想要的几对脚踏车脚踏。此后到银行,出纳部的同志,行长,燃料局的阿兵哥,运输部门的司机以及电力公司的职员,连个派信的邮差,也都笑嘻嘻的找上元波。所有和九龙工厂有丁点关系的单位,都来要脚踏车踏板,出货时、在赠送的数目里又得做假账。那天、海哥到厂里来,元波哭丧著脸问他:

“这样下去,九龙怎样维持?”

“唉!你和我,这班人都不是靠九龙吃饭是不是?”

“虽然是,但工厂搞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意思?”

“管它呢!只要有钱支薪,工厂倒不了,你少担心吧!”

“明天第一批货一千对可以送去了,大家其实很开心。”元波转变了话题。

“新闻处会来拍照片,你明天要好好招待他们;义务宣傅,别的机构看报后会涌来打合同,工厂就倒不了。”

“但愿如此。”

海哥走后,元波立即把新闻处要光临的大消息通知了大家,一厂的笑闹声把元波的忧虑扫光了。他虽然是经理,却早和厂里上下几十位股东工友打成一片,从来没有把自己这个芝麻大的经理摆出来吓人。他的性格向来如此,心中所想所盼,都是人人平等。阶级成份这些观念,在旧社会里他都很厌恶,新制度中,能够扫除这种现象,正投其所好。也因此、他对这个新社会才抱著很大寄望。从当了九龙厂的行政工作,深入接触了大量各级有关政权的人物后;当初那份热切期望已给事实的可怕真相,击到零零碎碎。

工厂里喜气洋洋,弟兄们来得比往日早,落力的打扫。电视台,新闻部以及郡委代表们,几乎不分先后的在十时左右就到达了。隆隆的机器发动声和火炉组喷发的光和热,使到来宾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记者正用每个不同角度去调整镜头,拍摄工厂生活素材用于报导;新闻部的干部分别和工友们访谈,元波自然成了被采访的主角。众多问题里,有很大一部份在发掘他如何从旧社会里的剥削阶级,转变成为新制度下的革命行动者,成功的为人民“当家作主”做出好榜样。

元波小心的,略带点虚假的热情,回答了所有问题。在参观拍摄采访完成后,欢送贵宾离开的高潮,是由技术组长双手向每位来宾致赠九龙产品,脚踏车脚踏、踏板全套。元波在每一声谢谢里似乎闻到他们心中不虚此行的音浪在回落。

第二天,大家兴奋的谈论电视荧光幕上出现的镜头,中越文版的解放日报,分别以大字标题报导了九龙工厂超额完成指标。工人在生产过程提出成百上千个“创见”,产品早已达到了先进技术水平。另外有个小栏目介绍了行政经理觉悟的革命历程,弟兄们快乐的溶进大好前途的美景里,每个人都感到是生平的最大光荣。

兴奋的高潮单单维持到十一时近午的时刻,工业厅属下的湄江单车厂的送货卡车驶进了九龙工厂的门前。司机把一封信交到了元波手上,接著打开货车门,将昨天接收的超水平的产品,一箱箱的搬下来。厂内的弟兄们全停下手,好几位自动的走去帮忙,清点后是退回八百对,理由写著品质不合规格。

技术组长阮拾脸无表情的拿起一对电镀精美的脚踏,走进厂中央技术组里,细心用试验品质的仪器自己重新测验。弟兄们停下工,关闭机器,心情沉重的看著那八成退货,紧张又无能为力的绕著技术组。谁也没开口,和先前的热烈气氛形成极强的对比。

阮拾将再试验过的产品拿到办公厅,弟兄们都紧跟著他,看他气冲冲对著元波吼:

“我证明技术完全正确,绝不是退货的原因。”

元波没答腔,把手上他展读了四、五次的信转过来,交给阮拾,阮拾看后,指著台上产品说:

“经理,你拿这些产品请别位技师查验,如有问题,我立即辞职,也负全责好了。”

“拾兄,不关你的事,我已经明白,叫弟兄们返回工作单位吧!”

阮拾半信半疑的不敢再问,走出办公室,指挥弟兄们重返到机器车间里。

元波真的已看透了这个新制度的另一个面孔,他学到了许多越共的本领,就应用了这种本领和他身旁的“同志”们周旋。

他单身匹马直闯湄江脚踏车车厂,和该厂的接收部门的品质核对组组长晤面;两个人经过了几十分钟的密谈,双方友谊合作的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条件,达成妥协。他把谈妥后的细节照实转告了海哥,也暗中通知了阮拾,然后那些被退回的八百对脚踏,又一次送交湄江厂。

大家都松了口气,林沧海指示了元波,元波把厂长的新命令告诉负责技术的阮拾,“羊毛出在羊身上”这句话说了一遍,元波便也立即领会了。

“经理,他要将技术成本降低,万一出事我担当不起,”阮拾苦著脸说。

“没事的,不这样做,只有倒闭,合同价格,利钱已经很低;东除西扣南吞北食,你不用他们那套瞒天过海法,你的技术超水平,还是要退货。”

“唉!越共如此贪污,这样弄权,国家怎样会进步?”

“拾兄,整个共产党的统治,都是这一套了;你别先想到国家,要先想想这间小厂能否生存?”

“没法呵!只好先从电镀原料偷工,那样每对可省下二元。”阮拾计算了好一会,把纸条递给元波。

“很好,我们分一元给湄江厂的收货部门,自己也多出一元,损失的是人民,你就照做好了。”

“如果退货呢?”

“绝不会退货了。湄江厂收货组长的那个共干还告诉我,他照收了许多用厚纸皮制成的脚踏车骨架呢。”

“纸皮做车身?会害死人呀!”阮拾睁大眼睛,听到心惊胆跳,元波燃起香烟,冷静的说:

“他不担心,又关我们什么事呢?”

阮拾终于理解,要在新社会里立足,也只好照他们的方法经营。如果照报上说的是事实,九龙工人有成百上千种创见,弟兄们都成了科学家,发明家了。全越南人人也都是科学家啦!简直可以领导全世界呢!

阮拾出去后,随著进来了位穿著雪白长衫越服的女子。

“呵!是你,谓坐。”元波意外而热情的站起身。

“波兄!我看到报纸,才找到这里来;做了经理,也不告诉我。”她边说边拉起长衫下摆始落坐。

“实在忙。近来好吗?”

她清晰亮丽的眼睛望著他,浅浅挂著笑,轻轻摇头:

“有什么工作可以介绍我做吗?”

“明雪,你的意思是、、、、、、、”

“读到报纸,知道你已经是工厂的经理,可能会有工作?”

“让我想想,也要问问厂长,你等我答复,好不好?”元波说不出更好的话, ,不能推辞她的请求,也没权立即答应。

“先谢谢你,我知道兄一定会帮忙的,等兄的好消息了。”她甜密的笑姿对著他,起身告别。

元波心湖勇起涟漪,张心临行前的一番话又在他脑里缭绕。无论如何,这个忙是帮定了。不然、怎样向故人交待呢?

林沧海做厂长,只是挂个名,立案证件上存底;他忙著咖啡公会和自己的业务,根本对九龙这家不会赚钱的工厂不感兴趣。几乎完全信任元波,所以要通过他那关是太容易了。

其馀股东对元波也很信任,开会时、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向弟兄们提出办公室由他一人全包办,许多工作已分身乏术,希望大家同意聘用一位秘书,助他一臂。由于他最近顺利解决了退货的事件,大家对他心生感激,出乎意外的,竟在毫无阻力的情况下、通过了由他物色秘书一职人选。

元波大喜过望,立即草草写了几个字,放进信封,叫厂里的一个小学徒,按址把信送去给明雪。又打个电话给海哥,礼貌上通知一声,免得将来问起难于解说;一切都那么顺利,心中也就很快乐。对于当初自己也不重视的“经理”,居然也有那么点小权力,可以如此方便的帮了明雪的忙,倒是始料不到。

回到家,心情愉快的赶著把安排了明雪工作告知婉冰,婉冰也高兴明雪有了份职业。闲聊时,她又想起了些家庭生活上的琐事,于是说:

“现在公价米减少了一半,另一半用杂粮替代;黑炭难买,只好改烧柴。鱼、肉、虾、菜都大幅涨价,小明明也没奶粉喝了,怎么办?”

“给他试喝米汤和吃粥,东西贵是没法的,不够开支时你拿些金片去卖,小心点就行了。”他抱过儿子,轻轻的吻著明明的小脸。

“年关也快到,孩子们是否照做新衣裳?你自己的衣服也没买,这个年会有什么不同吗?”

“今年己有很多不同了,北方每天涌下那么多穿著破破烂烂衣衫不整的人,孩子们就随便一两套,我们还是照平日的穿好了,免得惹人注意。”

婉冰想想,又问:“什么时候才收工呢?”

“年廿九日,初六又开工,赶合同。”

“是呢,杨太太今早来,她们生活越来越困难,很可怜;一家那么多人,又失业,烟卖不了几个钱,她说到流了眼泪。我不忍心,把你留下的一百元先借给她。”

“他们原盼新政府会使他们翻身,结果是这种地步,有钱的变穷,穷的先死。”

婉冰抱过明明,把他放在小床上,回过头来讲:

“陈文青的话,似乎都是真的了。”

“是真的,他们制度里上下贪污的程度比阮朝更厉害,外表没人看出来。”

“你已经知道了,讲话小心点。”

“只对你讲嘛!除非你去打报告。”

“真的到那种地步,还成什么夫妻呵?”婉冰不敢想像,做为妻子的人会去密告丈夫的可能。

明明啼哭的声音中断了夫妻的闲话,婉冰抱起儿子,下楼找阿美。留下元波,静静的思考刚才那番谈话,惊异于自己会把对这个制度不满的情绪讲出来,妻子要他小心,也是到了约束控制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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