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西
澳洲的店铺生意都是可以通过生意中介公司进行市场买卖的,中文报纸上充斥着各种类型的商铺买卖广告。
咖啡店是伊琳首选的看店目标,有谁说过每个文艺女青年心中都有一个开咖啡店的情结。在这个被咖啡香气所氤氲的城市里,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各种风格和规模的咖啡店,手捧一杯咖啡匆匆而行的路人比比皆是,不是为了街拍显摆情调,而是确确实实的生活必须。咖啡店大概就像上海滩的大饼油条豆浆店,对都市日常生活不可或缺。每一家咖啡店都会有异于别家店的咖啡口味,这源于不同产地的咖啡豆及咖啡豆的烘培手法,以至于每一个都市白领都会有专属自己心怡口味的一家咖啡店。
《蓝月亮咖啡店》——听到生意中介说出店名的那一刻,伊琳就动心了,多么浪漫的店铺名字。蓝月亮咖啡店的优势和劣势都在于它有着统一的品牌货源供应商,这降低了利润空间,但对伊琳这样单打独斗的初级菜鸟再合适不过了。
伊琳回想起之前考察过一家工厂区的咖啡店,萧瑟的厂区四顾无人,只有几只乌鸦落在树枝上呱呱的叫着,伊琳多看了几眼乌鸦,那就是让不少新移民姐妹一听到叫声就内心奔溃到要落泪的乌鸦,许是乌鸦的叫声呼唤出了她们内心的荒芜与无助。
伊琳的汽车开过几片低矮的钢筋水泥筑起的厂房,茫然的世界一片灰色毫无生机,可见澳洲的制造业都转移到成本更低廉的发展中国家去了,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车子拐了两个弯,在一个凹进去的街角看到了一家竹帘半掩的店铺,户外的一排桌椅上方搭着葡萄藤架。
正是午餐时点,店里络绎进出的蓝领壮汉们令伊琳心生畏惧,这应该是这片厂区最具人流和人气的聚集地。男店主和两个白人帮厨忙前忙后应接不暇,店铺很逼仄。伊琳识趣地和店主打了个招呼,就去户外长桌边坐等,阳光透过稀稀落落的葡萄藤枝叶倾洒在桌椅和地面上,像极了一幅写意抽象画。伊琳怔怔地盯着这些光影臆想:如果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碰到治安事件,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啊,报警的话估计警察一时半刻都赶不过来。伊琳似乎感觉自己的背脊正在发烫,已然在承受隔壁一桌壮汉们的灼热目光了。
店主忙完一脸疲惫地出来和伊琳聊了起来:作为留学生毕业后留下来的他,赚钱奋斗是第一要务,专业对口已经不在考虑范畴了,选择餐饮行业无非是因为利润最高起点最低。他每天天蒙蒙亮就要出门去采购当天新鲜的蔬菜水果,然后到店亲自上阵制作早餐午餐下午茶,七点开始营业打咖啡,下午四点打扫卫生后收工。店里雇佣了两个白人面点师,中午时段工作4小时,因为店里的传统手作飞饼是人气美食。他太太则做收银员兼服务员,因最近怀孕不适休假了,令他一个人疲于奔命,所以他想卖店。
但这样的运作模式已然吓退了不少对餐饮业毫无经验的寻店的伪单身太太们。就像刚才紧跟在伊琳后面的那辆车上下来的两位亚裔太太,那犀利的眼神直接把伊琳当作了竞争对手,但在店门口逛了一圈,往店里张望了两下之后,连店主都没想见就直接开车撤退了。伊琳也自知这样的店铺以自己的体力和能力都无法掌控,打死也不能接,不能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任谁软磨硬泡也不能再撼动伊琳内心的决定。
后来的经验告诉伊琳,女人的直觉一向都是蛮准的,因为员工都是流动的,在熟练技工稀缺的市场上他们非常抢手,如果员工哪天不能来上班而店主又不能自己操刀上阵的话,那你就只能天天看着自己的店哭吧:首先房租是压在你头上的一座大山,更别提客源的流失,以及压在移民头上的移民局业绩考核指标了。于是乎,在伊琳往后的日子里时不时听说哪个姐妹又在对着自己的餐饮小店哭泣时,伊琳的心中都充满了同情和悲悯,同时又暗暗庆幸自己没有掉到那巨大的坑里去。
一路陷在沉思中的伊琳被车厢有节奏的摇晃,摇得有点困倦了,六点钟开往CBD的车厢里已经满载了早班的乘客了,伊琳猜想这些人应该都是饮食行业的从业者去上七点钟的早班吧。车厢外黑漆漆的一团团树影往后退去,车厢里拥挤着充斥着各种香水爽肤水的混合味道,这是老外最注重的体面与修养的某种表现。区别于八点钟阳光满溢的车厢里,西装洋裙的上班族人手一本书的优雅,六点钟的车厢里更多的是穿着厚重,在昏暗灯光下闭目养神的体力工作者,他们的身形比上班族更壮硕。伊琳这娇柔的东方妹子也要加入他们的行列去蓝月亮咖啡店考察两周了。
刺耳尖锐的车轮摩擦声和刹车的冲击惯性把车厢里昏沉的乘客摇晃醒了,车厢广播响起:列车正在到达“旗杆车站”。伊琳不敢放任自己真的睡着,耳朵一直竖着唯恐错过了车站,她不想自己偏离一趟写实的旅程,下错站,她的故事也许会错乱成一则荒诞的充满挑战的都市冒险之旅。伊琳跟着下车的人群鱼贯地随着电梯升往地面,要改变“左行右立“这个被原生城市锁定的行为习惯,让伊琳一次次地被人提醒你是一个异乡人。
人工照明的地下空间让人群迅速地想要逃离,当伊琳站在地铁出口茫然失去方向的时候,她只能走到路口指示牌的城市地图前研究起来。
”请问你需要我帮助吗?“在异乡的街头这是伊琳最常听见的亲切声音,无疑她充满迷茫闪烁的眼睛泄露了她作为异乡人的窘境。于是好心的穿着卡其工装裤的清洁工顺路把伊琳带到了伯克街路口,指点给伊琳走下去的方向。
清晨的城市街道还在酣梦中,一夜狂风暴雨打落的树叶浸泡在没排干的落水沟里等着扫路车来清扫。此刻伊琳觉得城市就像一张大大的蜘蛛网,大街小巷像网丝般向外延展,而人不过是粘在上面的一粒粒灰尘,名字财富家庭地位爱情从他们身上滑过,哪一样能真正地黏住他们,那些只是用于区别这粒灰和那粒灰的不同,终究同归于灰尘。
《蓝月亮咖啡店》,一家开在商务楼底层的沿街商铺,咖啡店装潢以蓝白相间的色调为主,让人想起爱琴海的费拉,店铺与领座商务楼之间有一条狭窄的小巷通往后街,几节台阶让地势有了上坡的倾斜度,店主从通向小巷的侧门搬了几把彩虹色的户外蘑菇凳占据了一半的过街通道。伊琳比预约的时间晚到了些,不想打乱店主一早的节奏。琳达30几岁的技术移民,围着印有咖啡店商标的黑色围裙,扎着低坠的马尾辫,严肃利落地上架货品。昨天订购的三明治和沙拉一早已经来货,需要贴上售价标码放在恒温货架上,南瓜和蘑菇两款浓汤料包倒进黑色的瓦罐中稀释加热,长条面包需要切成厚片用来搭配蔬菜浓汤。
昨晚从超市里采购来的几种当季水果切块,分装进塑料杯中封口;大桶无糖希腊酸奶淋上蓝莓和百香果果酱分装在塑料杯中封口,水果杯和酸奶杯这两款自制的食品可以给店里带来额外的利润。当然还有一些口香糖巧克力以及事先包装好的小包坚果和姜饼,摆放在收银柜台上,方便客人结账时临时起意额外购买。最后在开店前10 分钟打开咖啡机加水预热,把咖啡豆倒进研磨机,准备好牛奶和纸杯,等待迎接开张的第一波人流冲击了。
伊琳坐在店铺的角落里,看着店主在店堂里紧张快速地忙碌着,她拿出笔和本子也准备记录起来。伊琳在本子上画着表格,她的任务就是记录每个时段的客流量和销货情况。
八点半人流开始密集起来,钟点雇工报到上班–一位腼腆安静的金发女孩,负责点单收银。店主琳达希望可以找到一位活泼健谈的柜面女孩来拉近和顾客的距离。
八点三刻咖啡店里排起了长龙,琳达在咖啡机后面以48秒一杯的速度在娴熟地制作咖啡,只听见蒸汽嘶嘶地旋转在奶泡里,咖啡滤勺一下下地敲击出咖啡渣,咖啡的香气越来越浓地充盈在店铺里。上班族的一天从一杯咖啡开始。
伊琳的视线一直在关注收银台,并在自己的表格上划正字,精神在绷紧中无暇分心。直到皮鞋,高跟鞋与地面的不同摩擦声越来越稀落地消失在一扇扇办公大楼的旋转门里。
十点钟店铺里安静下来,琳达甩甩抽筋的右胳膊,揉揉红肿的右手腕,跑来招呼伊琳:“我是不是打了65杯咖啡?我们对一下吧,通常我平均一天要打80几杯咖啡。今天还不错,中午就集中卖三明治了。”
伊琳统计着本子上的正字,和琳达报的数字所差无几。“我们店里的咖啡豆品质很好,尝尝我给你做的这杯吧。”
伊琳从琳达手中接过微烫的咖啡杯,慢慢细品:柔和的口感清甜的回味浓郁的奶香,确实是上乘澳式咖啡的口味,伊琳笑着找金发妹付了咖啡钱。
琳达清理着咖啡机探出头来,认真地对伊琳说:“我好羡慕你的笑容呀,又美又甜,如果你做店一定招客人喜欢,不像我就是不会笑,顾客总是抱怨我没有笑容,可你知道我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呢。”
伊琳讪讪地笑笑,暗想:原来做咖啡店还要附带卖笑呀!
早茶时点,办公楼里抽烟的老枪们点杯咖啡坐在户外的蘑菇椅上或一人独自沉默或三两对话,店内倒也安静。琳达见没有客人光临便隐到小小地储藏室加办公隔间里休息片刻整理一下账单。
墨尔本的天气最是风云万变,早上还阳光满泄像进入了夏日的明媚,这会儿乌云压顶刮起了大风。琳达走到落地玻璃窗前望望天,又看看货架,愁容让她严肃的脸更黑了下来。噼里啪啦豆大的雨点打了下来,路上的行人纷纷跑散躲雨,雨越来越大唰唰地冲洗着马路。
琳达空闲下来索性和伊琳一起托着腮看马路雨景:“我们沿街的店铺也和农民一样要靠天吃饭的,一下雨客人就不愿出写字楼来买午餐了,我每天下午看完天气预报再向供货商预定第二天的三明治和沙拉,供货商一早根据订单制作,保质期只有一天,卖不完就报废了,但又不能订少了会不够卖,“琳达很实诚地说:“如果自己加工食品,就可以根据当天客流量自己控制保存原材料,所以我想开一家可以自己做便餐料理的咖啡店。一家咖啡店只靠4块钱一杯的咖啡是赚不了多少钱的,只有做便餐料理才能有赚钱的空间 。”
果然,这天的午市零零落落没有几单生意。下午两点金发妹打了个招呼就下班了,伊琳好奇地问:“金发妹不打扫卫生这么早就下班了?“
琳达没好气地回:”我自己的钱干嘛要给别人去赚呀!“ 原来2点以后就过了高峰时段,琳达一个人就可以应付顾客了。
清理完店铺4点钟关店的时间到了,琳达把没卖完的三明治沙拉打包回家,实在太多了硬塞了两个给伊琳帮忙解决。伊琳料想店主家一定是经常吃剩货来当做家常便饭了。
回家的路程伊琳和琳达正巧是一条火车线路,琳达每天都掐准时间赶这一班,非高峰时段错过一班车就要多等半小时。在环绕市区的幽黑火车隧道里,伊琳怕冷场总是找着话题和琳达攀谈,琳达回答得简要并不想把话题引申出去。呼啸的火车嚯得钻出隧道,刺眼的西晒阳光打在车窗玻璃上,伊琳惊喜地用胳膊碰了一下琳达:”看雨停了呢,太阳出来了!“
琳达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戴上了太阳眼睛,伊琳的攀谈渐渐没了回应,伊琳看不到琳达太阳镜后面的眼睛,不过从琳达均匀的呼吸声和低垂的脖颈,料想她应该打起了盹,伊琳不再出声,闻着三明治的香味她也困顿起来。
对于蓝月亮咖啡店伊琳有了一些基本了解,因着没有形成任何契约关系,店家不会透露商铺的任何资料,否则数人头查店的原始低级模式完全可以用查核财务资料来替代。这是商业移民买店时最迷茫的阶段,搞得买家数人头像在搞地下情报工作。
这天下午时段,伊琳还坚守在咖啡店里数人头,店铺里来了一对华人夫妻,年轻的娇妻穿着粉色黑格的小香风短外套,同款的超短西裤,一手拽着香奈儿包包的金属链一手挎着她的酒肚男人。两人走到店铺里的高脚桌椅前靠着四下打量,“你就叫我来做这种店呀,你怎么想的嘛,“娇妻撅起了嘴,扭动着腰肢,一边跺着纤细的腿,一边摇着酒肚男的胳膊嫌弃道,”告诉你噢,就这种破店要做你自己做吧!“
“好,好,好,你说不做就不做,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嘛,“酒肚男忙不迭地请罪,搂着娇妻地小蛮腰哄着说,”走,走,走,我带你去前面名品街去买包包。“
娇妻扒拉开酒肚男搂上腰的手,扭转身,鼻孔里“哼,哼”了两声,抬高头走出了店铺,在店铺门口停顿了一下,眼神往后一瞟,酒肚男屁颠屁颠地赶了上去。
伊琳看着橱窗外黏成一体的两人心里有那么一点不屑,却又暗戳戳生出艳羡之心,许是羡慕那位娇妻的持美傲物,可以恣意妄为不用委屈求全吧。
伊琳想起她男人曾说过:“ 我是不会宠你的,我怕把你宠坏了。”
伊琳提着一篮子沉重的菜蔬跟着晨练完甩手甩胳膊的男人走出菜市场,”谁说女人都会被宠坏的,没道理!没道理!“伊琳柔细的抗议声并没有得到回应。
伊琳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真蠢啊!哎,谁叫恋爱中的女人都没有智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