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澳洲,我看过几次病。第一次是看腿。
小腿静脉曲张,雄心勃勃,长得和大腿一样粗;还有向躯干看齐的预兆。在国内做了手术。本不想做。它粗它的,人丑看脸不看腿。但自我钻研医学知识后,得知:会引起肺动脉栓塞。简单说来,就是肺中风,立刻成为非革命烈士。所以做了。至今活着,能吃能喝能做能读书能写作。但起身时,偶尔需要先鼓劲,只差喊一二——三!记得某次聚餐,逢敬酒,大伙碰杯,我也碰杯;大伙干杯,我也干杯;大伙山呼,我也山呼。但是大伙都起身了,我继续坐着。那几天腿里正扭筋呢,不热身,是起不来的。此番坦白,希望朋友们能谅解。
到了澳洲,继续自我励志,贱,不用扬鞭自奋蹄,为报刊写稿。可能是坐久了,头不痛眼不痛手不痛,偏偏腿痛,仿佛是用下肢写作。于是去公立医院治疗。看的是急诊,以免预约。其实不必,尽管那天是周末,也没几个人。属于“外国人”,没办医疗卡,所以在前台支付了就诊费50澳元(约等于250元人民币)。需要告知姓名和联系方式。然后到候诊区等候。应该是,缴费的同时,完成分诊。很快医生来请。家人告知,我无法用英语交流,需陪着翻译。结果医生脆声回答:“我会汉语!家属也可以陪!”
诊室里,患者座位较矮,奇怪。我不愿坐,借口腰痛,不便弯曲。医生说,那么上床检查。我说我看腿啊!医生觉得意外,尤其为不能为顺利解除病患而遗憾,直咂嘴。坚持既要看腰,也要看腿;腰痛腿痛,一并诊治。我希望治腿不治腰,因为腰没病。无用。
是全科医生,马来西亚小女生,五官没有一个长得规范的。但是组合在一起,非常协调。很秀气。热情,有亲和力。嗲,永远十八岁似的。于是明白,港台片里的女士嗲,不是装出来的,原本就有那么嗲,不管观众是否受得了。但是这么嗲声嗲气的小姑娘,能看好我的病吗?
只好躺下,配合看腰。摸到哪里哪里痒,忍不住笑;一笑就起身。自幼害怕触摸。小医生跟着笑,耐心等待我发作完毕。
然后坐下看腿。还是触摸,加上活动关节等。腿迟钝些,不痒,所以不笑。病情无大碍。但为了保险,小医生建议我照个b超,查查血管斑块。
转战b超室。交检查费200澳元(约等于1000元人民币)。
并没有长时间等候。传说排队十几二十天看不到病,是无耻谰言,是别有用心,是抹黑澳洲。对照一下中国和澳洲当前的医患比,就明白了。傻子才不识数!一位满脸满脖子毛胡须的医生为我做检查。有新体验:照b超,不是要抹润滑剂吗?在国内,抹,由医生进行,揩,由患者进行。曾经我想多讨一张纸,医生说:“算了嘛,反正回家要洗澡!”但这一次,抹,也由医生抹,而揩,还是由医生揩。医生无权让患者,为诊疗工作扫尾。再,患者——就是我,宽衣解带时,医生居然出门回避了。都是男的啊!我又不怕你看!你长那么多毛胡须你还不敢看!国内大脑门老太婆医生,带着一帮尖下巴实习女弟子,早就勇开先河,仔细审视过,并且四处拨弄过了,还点评过关键部位,要宠幸的架势,其实是为健康指标打分呢!细一想,毛胡须尊重隐私权,值得学!
结果血管里干净,光滑,除了热血,什么都没有。回到小医生那里,她开了点药;提供了一些健康方面的建议,包括饮食,运动,生活习惯,将来需要做的体检等。b超报告及医嘱,另发到我的邮箱。回首三顾,内心垂涎,离开。
第二次是看脚。
少数澳洲人爱赤脚出门。街头,商场,医院,有时能看到。不必担心地上出现口痰、碎玻璃、啤酒瓶。夏天,我见“贤”思齐,胆大,也打赤脚。不知道怎么搞的,把后跟磨出一条小口子。并不在意。大口子都不在意,何况小口子。以往,皮破了,肉伤了,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反正自己会长好的。衣服裤子破了才需要处理。可是这一次,那小口子不争气,胆大包天,居然敢化脓。我不知道病情,只感到痛,几乎架拐,仿佛被赵本山忽悠瘸了。于是明白:岁月静好,全靠胆小。不该模仿老外打赤脚,他们皮厚。马上更新三观:皮肉破了,自己不一定能长好;衣服裤子破了才没关系,可以不处理;裤裆破了除外。
赶紧驰奔医院。这一次自己去,没人陪。就诊费还是50澳元。可能是工作日的原因,很幽静,不像进医院,而像逛公园。没有病员,所以不需候诊,直接被请进诊室。澳洲医生讨厌蒙面贼,一般不戴口罩。是个姑娘,太年轻了!太秀气了!不适合治疗烂脚啊!没法,被她牵着鼻子走。一开口,哈哈,会说嗲声嗲气的汉语。再一打量,不是上次那个,五官长得欠规范,但是组合在一起,非常协调的马来西亚小女生吗!那我不用比划了;英雄无用武之地。出国后,我都靠比划加嚷嚷,也能达到效果,相当于粗通英语。
我以为要去治疗室,结果不必,就在诊断室处理。
说起我的脚,不好意思。不光大,形状也怪,比例也不对头,反正丑。被小医生宝贝般小心翼翼捧在手里,怎么看怎么别扭。怪不得古代雅士喜欢三寸金莲。可惜这一中华民族的传统精髓,已经被无情抛弃了。捧我的脚,还不如伺候猪脚呢,因为猪脚可以炖,可以卤,可以腌,可以啃。她拿着个镊子,把伤处挑破,又用剪刀剪开。然后停下,问我痛不痛。
我昨晚主动接受英雄主义教育,看了老影片《在烈火中永生》《邱少云》,昂然回答:“不痛!”
小医生又剪了一刀,说:“要把脓刮掉。如果痛,你就告诉我。你不要看。”从来没有直面过冷兵器,千载难逢,怎么能不看!肯定要看!她开始刮;刮一下,看我一眼。我说:“不痛。您不要客气,尽管动手!”确实不痛;不适不能叫作痛。未观看鸡血电影都没事,何况观看了。小医生说:“以往处理这种伤口,有人痛晕过去了。”怎么可能!“听说你们三个医生就配一个麻醉师,给他打麻药啊!”“表层小手术,不用打麻药。”哦——!为了体现医患鱼水情,我安慰道:“你刮。我不会痛晕。”也许她认定我是个对医生关怀备至的优秀病人,放心了,继续熟练地操作。最后,把一只黄皮肤脚,用纱布装扮得白白的。我打量了半天,仍然觉得不像我的脚。
经验是,看医生,不要在意年轻不年轻,秀气不秀气;也不要在意自己的脚或别的什么丑不丑。在澳洲医生眼里,只有疾病,没有美丑。体会是,互相信任,是医患关系中的主旋律。不用找熟人,不用送红包,不会遭遇过度医疗。
询问家人医疗卡的事,得知:移民拿到永居,不必熬到入籍,看病立刻免费;住院全免,还包饮食,不用定餐,其中的冰激凌,比任何商家的都好吃。另外,医疗卡是跨国医保,叫作医疗互惠保险,在全球发达国家通行,即,不但跨省不失效,跨国,也能享受本国医保。例如尿毒症病人,只要出示医疗卡,就可以免费换肾;医疗没有双轨制,多轨制。“风俗”是,病人不必行贿,医生不会受贿。若违规,被发现被举报的可能性达99%,秋后算账随时追杀,将会影响当事人的一生。换肾排队期间,你不放心,可以查询,信息是公开的,你排到第几了,谁换了就该你了,心里有底。想插队都无处下爪。你是急性子,等不了,不能找领导给你批条子,先换;不能说你是英模你先换;也不会莫名其妙后面的人都换了,还没轮到你;更不会我官大我先换。
我不换肾,但也有惦记,急忙问:“住院冰激凌,比任何商家的都好吃吗?”得到了肯定答复。
接着问:“那么,是不是病情严重的,等不赢,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呢?”答复大意如后:不是。你可以去私立医院,提出特殊要求,立刻救治。这就要收费了。没有钱,泪汪汪?不会!有问题,找政府!直接向政府贷款。这种情况,政府必须协调放款。然后,你按协议还钱就是了;还不起,可以修改协议;还是还不起,确实还不起?不是假装还不起?那就算了。总之,不会让你回乡下老家等死;不会见死不救,而由媒体号召看不见摸不着的大善人捐款。
后来我看病,专门查马来西亚小医生的工作日,只认她。每次都是清早去。旭日总让人想起青春期。我希望,脚不要再病。手病了也好些啊!
一直惦记着味道独特的冰激凌,移民局像是知道似的,很快批准了我永居。万事俱备,只欠大病一场,住一次免费医院,嘿嘿,就搞定了!允许加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