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先运
一转眼,父亲也离开我们快一年了。自父亲去世后,我便从澳洲回到黄陂老家,住在父亲身前生活过的房子里。原想,待春节给父亲办完“新年”后再回武汉,准备开春前往澳洲。可武汉突发新冠肺炎疫情,一时间,我们哪儿也去不了,便一直在老家闲住至今。父母在世时,我从来没有在老家呆过这长时间。看着父母的遗像,我就默默地想,若父母还健在,让我能在他们身边尽这段时间的孝道,该是多么令人幸福!见到父母身前留下的遗物,脑中不时浮现出父母身前生活的场景,今随手记录下来,以表对父母深深的怀念心情!
一、弯弯柿子树
家门前的柿子熟了,弯弯树枝上,结满了黄橙橙的柿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故乡老屋初建,父亲从外地带回三株一米来高的柿子树,父亲将它栽在新建房屋的路边。不几年,幼小的树苗,在父母的关爱下,一天天成长。十多年后,柿子树终于结柿子了!母亲高兴地摘下带有青色的柿子,小心地用毛巾一个个擦拭干净,整齐地摆放在竹箥箕里,慢慢等待柿子由浅绿变成淡黄,由淡黄变成橙色。
那年回乡,正遇柿子成熟,苹果般大的柿子堆满了父母房间。母亲每天择几个熟透的柿子给父亲吃。父亲牙不好,水果中,独爱吃熟软蜜甜的柿子。母亲又将稍硬的柿子用两个布袋装着,让我带回武汉。母亲说:"回去后摆放在家里,择熟的吃。柿子凉性大,一次不要吃太多。"我按母亲的教导,将柿子摆放在家里晾台上,每天择几个透熟的柿子吃,一直吃到那看冬天。
柿子年年结,年年熟。我也每年在柿子熟时回老家,从老家带来许多柿子,有时分给街坊邻居,同大家分享着家乡的甜美。每当我吃着甘甜的柿子,就会想到老家门前那三棵高大弯曲的柿子树,就会想到父母在树下忙着摘柿子的身影。
母亲去世后,父亲的视力不好,再也没有人摘柿子了。柿子熟时,成串地吊在枝干上,到了冬天,树叶落尽,只剩下红彤彤的柿子,象小红灯笼静静挂在树上。
二0一五年,故乡老屋改建,为了方便施工,锯掉了路边的两棵柿树。我每次回家,耄耋之年的父亲就坐在门前,望着柿子树对我说:“那年从外地带回三棵柿子树,只有手指粗……"言语里对锯掉的柿子树充满惋惜。母亲不在,摘柿子便成为我的任务。每年柿子熟时,我便回老家,从树上摘下黄橙橙的柿子。
去年秋天,我从澳洲回来,正是柿子成熟时,满树的柿子,压弯了树干。我将柿子小心地一一摘下,用布擦拭干净,一排排摆放在家里。我每天择几个熟透的柿子,洗净后送给父亲吃。他高兴地吃着甜滋滋的柿子,笑眯眯地说:"那年栽了三棵,现在只剩下一棵了!"我递给他湿毛巾说:"一棵树结的柿子,我们俩也吃不完。"这之后,我每天给父亲择几个熟透的柿子,洗净后用盘装着,放在餐桌上,旁边放了一盒巾纸。父亲起得晚,用过餐后,便慢慢吃着柿子。去年的柿子,从十月一直吃到年底,我和父亲一起,每天都吃着熟软甘甜的柿子,那如蜜一般的柿子,一直甜到我们心里!
又到了柿子成熟的季节,可父亲也离开了我们。满树的柿子,静静挂在树枝上,它一天天成熟起来,默默地在等待它的主人。我看着弯弯的柿子树,一颗颗黄橙橙的柿子夹在绿叶中,露出一张张可爱的小脸。我仿佛看见,母亲正踏在方木凳上,高兴地摘着,父亲在一旁扶着凳角,从母亲手中接过柿子,小心放在篮中。我又听见,母亲给我打来电话:“老二,家里柿子熟了!"
我走到柿子树下,从枝干上摘下三个大红柿子,用白布轻轻擦净,静静地摆放在父亲遗像前,对父亲说:“爸,今年的柿子熟了,您尝尝,看今年柿子甜吗?"
二、三只拐杖
父亲身前用过三只拐杖。第一只是他七十多岁时,左眼因青光眼失明,母亲担心他行动不便,便到县城给他买了只竹制拐杖。父亲觉得用拐杖“丢人”,怎么也不肯使用。拐杖就一直静静放在家中好几年。直到一次外出,父亲突感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不禁一软,幸亏母亲反映及时,一把抓住父亲的胳膊,才避免了父亲的跌倒。这之后,父亲才慢慢使用起了拐杖。
第二只木制拐杖,是兄长一次外出旅游时带回来的。竹制拐杖使用起来轻便,拄在水泥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敲击声。木制拐杖沉重,有手感,虽然在地上也发出笃笃的木木声,可使用起来实沉、安稳。父亲将两只拐杖挂在床前的衣架上,不时轮换使用。随着岁月的老去,父亲越来越离不开手中的拐杖了。每天一起床,便在床边摸着自己的拐杖,仿佛只有它在手边,心里才踏实安稳了许多。母亲不在,父亲少了身边的看护人,为了不给儿女们添加负担,他行动起来更加小心谨慎,拐杖便成为他寸步不离的老伙伴。
二0一五年,老宅改建,门前加做了几步台阶。担心父亲外出不便,我便请人在台阶旁安装了不锈钢扶手。父亲每次外出,就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牢牢抓住扶手,一步一步地慢慢外出散步。
二0一八年夏天,得知我从澳洲回来,父亲忙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房间出来,拐杖在他脚边发出一阵密集的木木声。没想到,一年未见,父亲已老了许多……我忙扶他在桌前坐下,递给他一杯新泡的茶水,并从他手中接过拐杖,当我拿过拐杖时,才感到那只使用过多年的拐杖,已短了许多,且座部磨损严重。第二天,我便在网上给父亲买了第三只拐杖。不几天,拐杖邮来,钛钢材质,酒红颜色,拐杖可以自由升降,皮套抓手下有一小按钮,装上电池,可以当作夜间照明使用,拐杖底部有四个小型的防滑胶垫。整个拐杖设计简洁美观,拿在手上轻便,使用起来更安全。我将新买的拐杖递给父亲,并告诉他使用方法。父亲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好一阵,上下抚摸着,仿佛是又交上一位新朋友。他调试好高度,反复在地上试了试,才高兴问我花了多少钱。从这日起,父亲便用上了我给他新买的拐杖。那两只旧拐杖,父亲仍旧挂在床边的衣架上。
这年十月,一岁半的小孙女突然从澳洲回来。初次同老爷见面,便有一股天然的亲切感。每天一起床,她便高兴地去老爷房间,在床边玩老爷的拐杖。父亲坐在床上,一边静静抽着烟,一边高兴地看着她。待我见到一老一幼从房间出来,一人手中拿着一只拐杖时,我的内心,便油然生出一股漠大的幸福感!
可不到一年,父亲便突然离开了我们。按家乡的习俗,父亲身前用过的物品,都要焚给他。在清理他的遗物时,我悄悄留下他身前用过的三只拐杖和一副老光眼镜。那只新买的拐杖,使用还不到一年,仍保持完好。我将它和老光眼镜一并收藏起来,当作对父亲永久的怀念!那两只旧拐杖,我悄悄的将它高高挂在屋前那棵柿子树上,那棵柿子树是父亲许多年前亲手栽下的,如今它已根深叶茂,年年都结满红彤彤的大杮子。每当我出门看见它们,我仿佛感到,父亲还活着……
2020年5月20日记于武汉黄陂张杨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