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属于那种上不了大场面的馋人,到饭店吃饭时,桌上的菜只要超过六个,味觉就基本瘫痪,吃什么都无感。而对付普通家常饭菜,就一切正常。还会对食材的产地、时令、品种的细微差别挑三拣四。金秋一到,就跟冬眠刚醒过来的棕熊一样,鼻翼大张,四处打探,闻香而动。
栗子爆裂落地的声音是仲秋的定时闹钟。栗子朴素美味,号称百果之王。从小到大,百吃不厌。除了炒煮之外,还可以和很多食物搭配。炒鸡块加上栗子,味道和口感有了互补,极富层次和变化。大米,麦子粥配上栗子,平淡之中就有了故事,一口喝出一个惊喜。三月底开始,栗子上市,随处可见。比起来,上山去捡野生的栗子,有机、新鲜,更有趣味。
第一次见到丹顿农山上落满山坡的栗子,想起了山东老家乳山那里的山沟,有种查到了祖籍的亲切。如果不是栗子的毛外壳扎人,很想在山坡上翻个跟头,打个滚。今年去时天气不好,雨中捡栗,冲锋衣几近淋透,吃货的兴奋却丝毫不减。
土澳白人很少吃栗子,怕麻烦。移民中除了中国人、意大利人和阿拉伯人也喜欢。快捷捡栗子和长期储存栗子的方法,是偶遇的一位阿拉伯妇女教给我的。有一年捡的较多,上网查保存办法,什么风干、沙埋的方法挨着试,栗子最后都发了霉。自从这位女士详细传授后,经过热烫再冷冻的栗子可以慢慢享用,直到来年新鲜的上市,雪藏一年的栗子仍然好吃如新。
路过山上的果园,买了几个富士苹果,回到车上尝了一口,惊为仙果。它既有传统富士的爽脆多汁,还有黄金帅扑鼻的香气。美食不可辜负,立马调转车头,回去像买股票补仓似的拎回来两大袋。这种苹果和超市所卖的同样叫富士,口感和味道却是迥然不同。这不仅仅是这个派系里品种细微的差别,还有其他若干因素的影响。
大批量生产的苹果涂蜡,看起来油亮,味道却寡淡了许多。不涂蜡的苹果易被虫咬,保存期短,价格虽贵,却保持了苹果的原味。还有产地的海拔,同在维省,丘陵地带产的苹果就比平原的好吃。维省的阿尔卑斯山脉出产的苹果,咬开后,香甜的果汁四溅,吃急了呛人。有一年在日本的山区长野县旅游,买了几个苹果,好吃到不忍独吞,捧着供果似的带回了国内,切成片让一大家人都尝了鲜。
挂在枝头金灿灿的柿子是深秋的名片,观赏和实用俱佳。十几年前,我家在后院栽了一棵,土质不好,长得不大。女儿结婚后买的房子前后院有三棵。现在,每年只需要付出剪枝,施肥,罩网等劳动,便可以自给自足。
柿子树很美。春天,绿色的花骨朵含羞的藏在叶片后边。夏季,绿色的果实和同样绿色的宽大叶子婆娑成荫。金秋,是它最美的时刻:果子由绿变黄,由黄变红,叶子也一片片次第变成金黄,直到一树的流金溢彩,灿烂辉煌。
有些遗憾的是在采摘果子之前,我们无法整体的欣赏一棵柿树的美:不给它罩网的话,鸟儿们会在一夜之间,把成熟的果子啄的片甲不留。特别是彩色的鹦鹉,边吃边吐,留在树下一地柿子渣。有一年,我们在前院罩网,对面施工的建筑工人过来开玩笑,问我们把树罩住了,可怜的鸟儿怎么办。其实,鸟儿的智商远比我们想象的要高。隔着网,它们还是每天定时落在网外,去吃那些贴着网较近的柿子。胆子大的,从网底钻进去,饱餐完毕,再转着弯飞出来。我们忙活半天,到头来还是摘他们吃剩下的而已。
四棵柿子树,摘下既食的和需要去涩的各占一半。离树即食的品种脆生生的,清凉爽口。另外的一种需要催熟,和苹果梨之类一起存放最好。方言称这个过程为 lan,lan好的柿子脱胎换骨,变了模样。一层薄若蝉翼的红皮裹着果冻般的汁液,晶莹透亮,一吹即破。几瓣围绕中轴的柿子内核弹性十足,在齿间跳跃,这种特别的口感在水果大军里可算独树一帜了。
维省地区的冬天不算冷,少霜冻,柿子大都没经过霜打。明代诗人蔡文范有一句诗“露脆秋梨白,霜含柿子鲜”,翻成白话就是说,被霜吻过的才是好柿子。去德国的黑森林旅游时,尝过几个,颜色红中透亮,甜的齁人,是经过寒霜考验的柿子。不过,最棒的还是乳山老家的柿子,小时候,姥爷精心挑选,经过霜冻的好柿子吊在房梁上,等到寒假时,才小心翼翼的取下。专供我们这些外孙狗回去吃。那些柿子的滋味,才叫永生难忘。
夏天少见的一些海鲜也随着秋风上了市。选择海货,我也是平民的口味。鱼类中,评价最高的并不是中餐馆里的名贵品种石斑,而是比石斑鱼便宜一半的片口鱼。特别是新西兰海域的一种大牙片鱼,肉质细嫩,久炖后,鱼汤浓白,鱼肉仍然不柴。
往届的一个小朋友家长是个鱼医生,圣诞节时送了我一条三公斤重的红加吉鱼。是他出海到渔场瞧病时钓的,肉质和味道比市场上买的好出了很多,红加吉是当地的鱼种,一年四季市场有卖,也都新鲜,为什么口感和味道有这样的差别呢?打电话致谢时便好奇的探了一下究竟,
鱼医生告诉我,钓上鱼后要马上宰杀,鱼没有做垂死之前的拼命挣扎,所以肉质嫩。这跟宰猪时先给猪催眠一个道理。还要及时清理内脏,避免时间长对鱼肉产生污染。而商业捕鱼时, 鱼在网中翻滚扑通,把肌肉全崩紧了,又不可能条条清理出易腐的内脏,肉质硬有杂味就是必然的了。玄机原来在此,吃上也是处处皆学问。
秋螃蟹最肥美。在墨尔本能见到四种螃蟹:本地的是沙蟹,沙蟹离水不行,等到了市场上味道就差了很多。纽省和南澳来的是蓝蟹,味道很鲜,也是保质期短。只有昆士兰州的泥蟹和扳手蟹,在市场上可以买到活的,
中餐馆会把泥蟹养在鱼缸里,大火做出葱姜炒蟹,覆盖在面条上,一鲜到底。商用炉灶火力猛,家用的无法比拟,这道菜就为餐馆吸引了大量的食客。高档的西餐馆里精工细作,把蟹肉剥离出来,作出蟹肉色拉,意面等等。尝过一个法国餐馆的蟹肉汉堡包,用的是扳手蟹,布里奥面包,鲜咸和香甜搭配,很独特。只是吃的过程太短,不甚过瘾。
抓螃蟹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儿。最初听信了熟人的误传,把买的鸡架子放臭了再用。一网上来,只有几个不够尺寸需要放回海里的的小蟹。后来根据一个钓鱼的澳洲青年指点,换了新鲜的鸡架子。一网能打上七八个大螃蟹。到住宿处清水一煮,肉丝紧实,鲜的发甜。可以钓螃蟹的地方离大城市太远,这种神仙日子也只能偶尔为之。
前些日子出外遛狗,看见一种高约二尺的野菜,样子和味道很像韭菜。薅了一把回来和鸡蛋同炒。出锅后,让大家在我吃后半小时再尝。吴二问要不要立遗嘱,我以“死得其所,没有遗憾”作答,义无反顾的吃下了一小盘。那时那刻,无比佩服先祖尝遍百草的神农氏。没有他的勇敢和智慧,坐在贫瘠的餐桌前谈论食物,我们炎黄的子孙怎会有今天这样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