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的后院长满了草,密密匝匝,葱葱茏茏,肆无忌惮。
来看房子的人都说:这么多杂草,想要清除干净,恐怕要费些时日与精力呢。
面对着这蓬勃的生命,我们在心里筹划着该如何从它们强劲有力的指端抢回那本该属于花与树的一亩三分地。
最终我们放弃了用工具的想法。除草机是很犀利,但它只是把草的身体粉碎却无法动摇它的根基,一阵风雨过去,它势必又将探出脑袋继续横行霸道。
我们与草进行了一番公平的较量——双方不用任何武器的徒手对抗。此时的杂草一改往日风吹婆婆的柔曼,在阳光下的它们毅然坚挺,那枝条瞬间充满了力量,随时准备着抵御我们伸向它们的柔嫩双手。
不得不戴上手套才敢与之握手,不知道这算不算作弊,如果草儿会言语,说不定此时它们都在集体抗议了。所幸,它们的语言我们听不懂,那我们就可以厚颜无耻的当作不知道了。
草儿的团结与抵抗精神是在我们用上吃奶的力气想要去撼动它的时候深切感受到的。在地面上看着是独立的一株野草它们扎在土地下的根系却是交叠相连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拔了一簇下来,却因用力过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如果野草有知,相信它们此时一定都在集体嘲笑我的囧态。
草终是敌不过人的。当看着被拔除的一棵棵一簇簇草被散落在路旁的时候,心里方才涌起的成就感瞬间消失了。这也是生命,而且是无辜的生命,它们在阳光雨露的感召下来到了这个美丽的世界,原意是来装点我们的生活的,乃不知却成了人类急急想要铲除的对象。
在墨村,最神奇强壮的是草的家族,最示弱的也是这个家族,人无论怎样努力也高不过这些草,也斗不过这些草,人与草最后就会草草讲和,相安无事。
草族不是霸道,不是欺负人,它们有时就想高人一头。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它们已经登房越脊跑到屋檐上屋脊上,有一点土就能栖身,一点也不感到委屈。最惊险的是在破的瓦和砖缝里,它们像怀揣着使命似的,给破败的地方以风景和安慰。有时我想,这些草是有想法的,她们并不低于那些翅膀和羽毛,它们虽然出身卑微,也许家族里的很多兄弟姐妹无法离开沟壑崖角,一辈子死守着那一亩八分田地。但是,只要有机会,还是会有不安分的灵魂,随着飞禽,随着走兽和风,尽量走到高处。
我想,那些在高处的草,兴许有人不安分的灵魂附着,有谈宇宙起源的书里说,人死之后,他的血肉化作分子,沾在很多有机物和无机物身上,沾在几百万个人的身上,重新成为生命体,我想,那站在高处的草也说不定就沾了不安分的人的血肉。那这草就有了使命,换言之,这草有了人的体温,也有了人的脾性。
我明白了,草走得再高,也离不开土,就如一类的人,走再远,也会挂着家。草是乡间最普通的居民,没有草,就没有别的一切,如果一个地方寸草不生,那这个地方就是死寂的荒芜,说草是乡村的底座和原住民一点也不过分,这是上苍送给世间的最好的礼物。
小时候,在农村的日子里,我太喜欢与草腻在一起,躺在绿草上睡觉或者在干草堆里掏一个洞,窝在里面读书,鼻翼里的香是墨绿的,而书页上的字香则显得浑厚了,有点浓黑。
草很香,不是那种浓烈,和土地的朴素和低调相近。从泥土里走出的,难免带有泥土的基因,草们很少喧哗,这也近于朴讷的农人,都是从土里走出的,一个叫草,一个叫草民,一样的姓氏,一样的都有泥土的质地,草们不鲜艳,它的种子也是如此,多是泥土的色调。
人与草常常作对,对它们痛下杀手,但最终,还是草慈悲,怕人的灵魂孤单,把新绿和生意在坟地里长出卑小和祈愿,给荒野以宽慰。
我静默地望着那一堆被我们连根拔起的草儿,心中顿生无限的敬意与敬畏。
作者:郭娟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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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s post was last modified on 2018年10月4日 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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