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直以来,我没在子夜时分聆听后院池塘瀑泻的流水声,即便在白昼,即便是隔着厚重的草坪、隔着葱葱过人的灌木、隔着刺天的藩篱。那晚,回家已界亥时,虽在车舱内还有微微的引擎的覆盖,但那水声也是依旧清晰,如同落日山谷中奔涌的溪流,清晨曦霞林中的子鹿,清脆荡气似地鸣鸣作响。
中国民间,特别是在江南,你总可以看到有条件的宅邸,即便是临近河流的宅邸,他的前庭后院总有一口位置颇为讲究的水井,尽管这与宅邸主人的身份与文化喜好有关联而现粗陋大小精美之差异,其用意概为或家用或灌溉或为有源可逢之五行吉祥。
但凡如此,搬来墨尔本居住,也就将这一传统习俗延续了过来。只是有不便呀,此地并无此趣味与意念,且地下管网铺设不易选址,更不易的是此地并无专业挖井掏洞人员,如延请建筑施工队伍则实在是过于兴师动众。于是乎便自建一池塘,其井之意也可代过,更宜者波光嶙峋花卉绿红其中,锦鲤翻动游弋荫下,另垒石假山置流水出口,则其得乐溢于言表。
我常辰时驱动,酉时滞流。初夜之时,特别是朗月的戌时时分,流水的清澈厚薄韵动远胜Stereo,连丝丝的啸音也不曾有,这样的效果概赖于薄薄白白、通透而无杂质的月色在其中的遮隔屏蔽所致也。
二
去车库关闸滞流,才七八米距离。院内的气息早已被微蓝的月色所滤清和紫外,早已成清纯、滋润、甘冽的氧吧了。我由衷地呼吸着。此时的呼吸,比彼时之氧仓都来得舒适。
随手关门时,不经意朝后院池塘望去,虽是入夜戌时,流水不闻,却依旧感觉在肺腑,仿佛他的清澈仍在洗涤我的脉络,濯濯不已。定睛收神回来,却是白昼的流水清波锦鲤翻弋已幻化为蓊郁婆娑中曼妙的月色。甚是奇妙的的力量与境地。
我被外力驱使着绕过蓊苡灌木,踏入宛如宝玉镶嵌的弯曲的池塘裙沿,选择在不遮掩又能左右兼顾的窄入部位驻足。右边是细叶水竹,左边是舌叶滴水和待展的睡莲,都被裹着似紫似蓝似银的月色而不带恬绰。忽的,沉寂池底的大红鲤翻身而上,使劲摆动大尾游弋着,忽明光中忽暗叶下,不一会儿黄锦花锦连黑锦也穿行水面,似乎知道我的来临将以食喂,不时可以听闻吧唧吧唧的张嘴声。它们哪管时色已晚?但月色却是透彻入底,将他们的自在自得的嘴脸照的清清楚楚,即便他们沉入池底。不过它们也有得意之处:涟漪的波纹搅动着大小叶面给它们助兴,也把天宫的脸面给逗噱了——它们也不被欺负地享受着月亮的光与色。
我回首仰望:你有多大的神力,我欲把你看个明白。她在俯瞰着不止是我的每一位每一户每一处,宁静地不出声响,温婉地没有暈凝,她的光与色银而不耀,白而不寒,直泻而下,不羁丝缕,并且渐渐地洇渗着蓝色,由浅见深,由深化淡,由淡幻靓。她透明的亮,没有一毫的雾霾掺杂,就是在暮纱或是白帷挡于前时依然如此,一切是那么的可以直视,人间社会也因着她而显觉透彻。她坦然地把她的那份光、那份柔意、那份娇嫩、那份舒畅公允地予向每一个愿意承受她的天上凡间、裸体掖处,以至于,那地上的各种小草都冒足了劲,血管膨胀伸直了躯体,极力地吸吮着,极力地攀近,想最先帖附她,得到亲和:如果你是位少女,无论怎样,我都想首先表白。
亦或是上弦亦或是下弦,也无论是盈亏,但凡你举头仰望,你一定会有一种不离不弃的恣意、依依不舍的流连、非我莫属的感觉和欲望。而这时的她,就是位女神,她既不使腕党争淫意刮掠,也不标榜自诩。她用她的光和色给了你无穷尽的祝福和美感、快意,在她的怀中,你还会有点滴的烦恼、忧愁、不悦?还能够说不满足、滋遗憾、有眷恋?只怕你不年轻也不行,不精神也不行,不长寿也不行,不愉悦也不行。只等得月中朗照,你更是六面脉通,八方络畅,血肉神情俱往矣。
历年四月,应是墨尔本中秋时分。去年此时,月中朗照,我于中院又在仰望,刚抬头便不禁惊呼:快来看呀。屋内的人便齐刷刷来到中院或探出窗外。你看,天上,有三个月亮。一辈子没有见着过的奇事,不知有司是否记录在案,只是自有的手机照相还不能如愿地还原。但这样的绝妙境遇在朗朗乾坤里是每个凡夫俗子都可以享用的,而非皇纬宫海独拥。在人们大呼小叫的啧啧惊叹声中,没见得隔壁的Bill鬼佬隔墙抛过一句:what’s the matter,sir? 或者也来凑个热闹。当地的西人早已习惯过上帝给予的和自己努力得到的自然宁静清洁平和的生活,这样的月色他不知道你们土地上没有,对他们而言,早已经是司空见惯了,并且他们用发达的肌肉和长着金发的脑袋辅秀着她。
以至于,我经常离开卧室,夹一条被毯,在大厅里架一小床,卷足整屏落地窗的帘子,让月色尽泻入内,而我则侧着身仰视天空,与俯瞰的她相对。我的目光随着她移动而移动,彼此说什么、想什么、感觉什么、甚至有什么互动都可以尽情,她是不会嫌弃埋怨你的卑微、羞怯、唐突,她是绝对的罩着你的隐秘和满足你任何的好奇的——甚至你可在无比惬意无比快活尽己所能出奇无双地拥入其中酣睡。
三
清晨卯时,早早的打开了车库的门帘,月色依然斜照着。哇,但见隔路相对的街头大草甸上为轻幔的厚雾遮盖,雾浪卷腾着,好似轻歌曼舞,好似云烟缭绕,又似云雨甫定,又似炼乳浸润,青青的、紫紫的、蓝蓝的,未已进沾身已湿,急退得脱沐又浴。风格迥异的house民宅正披上晨曦红霞。“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不觉脑际中渗出二句古语来。
Morning。一位晨练的少女路过眼前,从薄暮中而来。哇,大大的眼睛,蓝蓝的珠子,毫无杂质,极度温婉。哪里见过?很是熟悉!少女又如子羚般消失在雾霭之中、融化在晨曦那边。经她拂擦过的云雾、气息迅即凝成了芬芳,沁入、滋润着大地,滋润着他人——在被一夜的月色过滤和紫外后的此时是最清纯的时刻——墨尔本的一天便又焕然更始。
我停住一切事由,闭上眼睛用心地、不住地、深深地呼吸者,仿佛是在做功,放佛要多多吸入这芬芳、多多品味这露蜜,尽管月色眷恋般地开始化去。
我赞美她,也庆幸自己。期盼着日落后的再次拥入、再次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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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郁百济
图片: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