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乡下的公路大都没有路灯,晚上七点钟之后就没有汽车和路人。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我在一个农场做知青,白天种田,晚上参加文艺宣传队下乡演出。那时候,农村的文化生活十分贫乏,有人送戏上门,村里就像过年过节那样热闹,村民往往倾巢而出,常常万人空巷。
这天晚上,演出完毕已是晚上十点多钟,我们连妆也来不及卸,就骑上一辆自行车赶回农场,准备次日一早下地。
这是一条砂石路,路上黑古隆冬的,没有路灯,伸手不见五指,连鬼影也没有一只。公路两旁是黑压压的一大片荔枝林,不久前,据说有个地主女因为受不住造反派没完没了的揪斗,就吊死在这儿的一棵荔枝树上。今夜月黑风高,更令这片荔枝林增添了几分阴森和恐怖。老刘坐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杠,小欧坐在车尾架,我像参加运动会的自行车运动员,用尽全身力气,把车蹬得飞快。
小欧高大威猛,英俊潇洒,通常扮演英雄人物,老刘其貌不扬,只能承包全部丑角,如黄世仁、南霸天或《收租院》的大地主刘文彩等。老刘每次出场,都会凶神恶煞地冲到台前,先亮出那张狰狞万分的脸,然后对着那些近在咫尺的观众大喝一声,登时把台下正在奔跑打闹的小朋友唬得噤若寒蝉,乖乖地紧抱住妈妈,再也不敢乱说乱动。据说,农场附近的孩子如果调皮捣蛋,妈妈只要说一声“老刘来了”,就可以即时降服他们。
突然,我发现正前方有一个黑色物体全速朝我们冲来,由于速度太快,距离太近,我们的头脑和手脚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听见“咣噹”一声金属巨响,我们三人一齐从车上飞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在砂石路上,那辆自行车也被撞翻在地。
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伸伸胳膊蹬蹬腿,居然还能动,似乎没有受伤,接着,老刘和小欧也先后慢慢爬了起来,真奇怪,他们居然也是毫发无损。
撞到什么东西了?我们用眼睛在黑暗中艰难地搜索,终于发现在离我们几米外的地方有一团黑色的物体蜷伏在地上,蹑手蹑脚走近一看,好像是个人形,但一动也不动。这时,一阵冷风吹来,我们不禁有点毛骨悚然,想起我们刚才好像是跟一辆飞速而来的自行车迎头相撞,这个人该不会被我们撞死了吧?
老刘是个烟鬼,口袋有一盒火柴,他掏出来,哆哆嗦嗦地擦亮了一根,凑近一看:妈呀,果真是一个人!
“你,你没事吧?”小欧用手推了推那团软绵绵的东西,可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真的把人撞死了?我们吓出了一身冷汗。老刘又擦亮了第二根火柴,把火光凑近那人,想摸摸那个鼻子还有没有出气。谁料当火光照近那张脸时,我们都本能地吓得把手缩了回来,不约而同地失声大叫:是个女人!
那是一张年轻而又俊俏的脸,但双目紧闭,气息全无。这时候,火柴又灭了,我们的心又坠入黑暗之中。怎么办?我们战战兢兢地商量了好一会儿,决定不管是死是活,还是先把她送往医院。
老刘又再擦亮一根火柴,当我们再把脸凑过去想看清楚她哪儿受伤时,惊喜地发现她已经醒过来了。但是,令我们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女子好像突然看见世间上最恐怖的东西似的,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老大,脸形因恐惧而扭曲,接着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鬼啊——”我们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也被吓得跟着她一起惊叫。
在火柴的余光中,我猛然发现老刘那张还没有卸装的脸,这是一张满目狰狞、如鬼包换的脸,在这三更半夜的荔枝林边,在这乌灯黑火飞来横祸之际,这张脸不吓死那名女子才怪哩!
我们连忙安慰她:别怕,别怕,我们是文艺宣传队的,刚演出归来,还来不及卸妆,他是丑角。
那个女子低着头,不敢看我们的脸,喘了好久才稍稍平息惊惶。我们很关心她到底有没有受伤,到底伤着哪儿?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砂泥,走了几步,竟然没跛没瘸。我们帮她扶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推着走了几步,好像也没有摔坏。她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再多看我们一眼,骑上自行车就走,旋即就消失在黑暗中。
她到底是谁?她为什么这么晚还一个人骑自行车上路?公路这么宽,她为什么会与我们迎头相撞?碰撞时双方的速度那么快,她为什么毫发无损?连自行车也完好无缺?最不可思议的是我和老刘、小欧三个人摔得这样重,居然连一点儿皮外伤也没有,我们的自行车居然也没半点损伤!
妈呀,这回轮到我们越想越后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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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鸣
图片:网络
This post was last modified on 2018年2月9日 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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